禅师讲禅说道“当下承担”,说“念佛是谁?”,说“看脚下!”,说“纳须弥于芥子”,其实都是在讲禅意藏于生活中,修禅就应从“此时此刻,此地此人”开始,真实的禅则要使人在现世得到安顿,先要将当下的身心安放,然后才能谈到死后的解脱。
然而禅又不单是日常的生活,他来自生活,但不属于生活。林清玄先生以为,我们的语言动作、日常生活无疑处处在展现佛性,但是却不能将佛性的光辉仅仅归结到语默动静里去。不过,在这样一个人心不稳的时代,有许多惑于神通感应的人,更有许多为了体验神秘感受而修行的人,这让人更深刻的认识到祖师强调修禅开悟平常、平实、平凡的生活是多么无私与慈悲。
在林清玄先生看来,一个人想要走上修禅之路,最要紧的就是能够认识到佛性不假外求,一定要落实到生活中,然后还要“乐于道”,要“安之若素”,要“踊跃欢喜”。
最上乘禅
人的生命风格之卓越、不凡、圆满,要从这两个角度来观察,一个真正的勇者,是要提得起!一个真正的智者,则是要放得下!
禅师的风格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是看清生命实相之后一种自然的表白,在圣不增,在凡不减。
——《一场游戏一场梦》
修禅者都想修最上乘禅,以期达到最高境界,而什么是最上乘禅?六祖慧能在《坛经》中把禅分为四个不同的层次。小乘禅是“见闻转诵”,是只知道照着佛经上念,照本宣科,不能理解经文中蕴藏的含义。中乘禅是“悟法解义”,已经能够领悟佛法所讲的意义,但也只是一种最表面的、最外层的了解。大乘禅是“依法修行”,能按照佛法正理修行,很多有成就的禅师都是这样做。最上乘禅则是“万法尽通,万法具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当达到这一种境界时,会是怎样的,林清玄先生曾经为修禅之人讲述过。
在唐朝末年的佛教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位高僧,他被称为华严宗五祖,接续了禅宗法脉,他就是圭峰宗密。他对于禅宗,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对禅宗的发展,起到了极大作用。
关于禅的层次,《楞伽经》中又分为四种,一是愚夫所行禅,即执有法不空而行禅。二是观察义禅,即于定中对义谛作静虑之禅。三是攀援如禅,即圭峰宗密禅师所说“欣上厌下”之凡夫禅。四是如来禅,即自证圣智境界之禅。
在《禅源诸诠集都序》里圭峰宗密这样说:“谓带异计,欣上厌下而修者,是外道禅。正信因果,亦以欣厌而修者,是凡夫禅。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是小乘禅。悟我法二空所显真理而修者,是大乘禅。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元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禅,亦名如来清净禅,亦名一行三昧,亦名真如三昧。此是一切三昧根本,若能念念修习,自然渐得百千三昧。达摩门下,展转相传者,是此禅也。”
宗密在这里将禅分为五种,分别是:
一、外道禅
二、凡夫禅
三、小乘禅
四、大乘禅
五、最上乘禅
对于如何判别禅道,宗密讲的十分清楚,林清玄先生以此为据,说明禅修并不是佛教专有,外道也有禅法,即使同是佛教中的禅,也有深浅的分别,层次也有不同。
其中外道是以冥想为主的禅法,目标是为了自己能够升天以得到无上的欢悦快乐,这是一种错误的观点,若真这样以为,那么禅法也就有了偏失。凡夫禅相信因果的法则,尽管如此,他修禅是为了逃避痛苦恶业苦海修行,因有差别心,也不足取。小乘禅的基础是生老病死的无常观,大乘禅的修行依照一切皆空的般若真理,他们虽都符合佛法,但却不是最上乘、最清净的禅法,也就是没有达到修禅的最高境界。
那在宗密看来,什么样的禅是最上乘禅呢?“最上乘禅,如来清净禅”,宗密盛赞的这种禅是自心即佛,让本来就具足的自性暴露出来,不欣上厌下,不对“空”执着,甚至对于智慧或烦恼也不执着,做到这种境地,就是最殊胜的禅了。
他提出这样的观点并非凭借臆想,而是建立在广泛的研究与体验的基础上的。
圭峰宗密提倡在修禅中以“禅定”为重点,他说:
“禅定一行,最为神妙,能发起性上无漏智慧,一切妙用万德万行,乃至神通光明,皆从定发。故三乘学人欲求圣道,必须修禅,离此无门,离此无路。至于念佛求生净土,亦须修十六观禅,及念佛三昧、般舟三昧。”
所以不管修行何种法门,禅定都是不可放弃的,即使是净土法门也不能例外。圭峰宗密对各家各派的教理都有深入的研究与体验,这在历史上是很少见的,他可以说是禅宗中一位集大成者的大师,因此他的说法非常值得修禅者作为参考,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用自己一生的经历为修禅者做出了对最上乘禅的解释。
圭峰宗密大师出生于公元780年,家中非常富有,因此他从7岁就开始研习儒家经典,少年时曾立志从政以解救天下苍生,开始学佛时只有18岁。
在27岁时,他进京参加科举考试,途中听到道圆法师讲经,顿感欣然契会,于是不再参加考试,在道圆座下出家,有一天,读到《圆觉经》,尚未读完,便感动流泪而开悟了。
随后,他拜别了道圆禅师,去亲近神会的两位弟子南印和神照,被两位禅师印证已经开悟,再无什么可教给他的。接着便到襄阳,研读华严宗初祖杜顺和尚所著《法界观门》以及华严四祖清凉澄观的《华严大疏》,甚为感动,遂拜见澄观,一见面,澄观便说:“可与我同游毗卢性海华藏世界的,唯有你一人。”
后来圭峰宗密成为了华严宗祖师。
之后,他来到终南山,由于未曾忘恩于自己在禅门开悟,并且看到时下禅门派系林立,互相诋毁争斗,于是便将各家理趣详做整理,探究本源,著成一百卷的《禅源诸诠》,并做四卷《都序》,提出“顿悟资于渐悟”,“师说符于佛意”,并且说一部大藏经只有三种教,禅门言教也只有三宗,即“息妄修心”、“泯绝无寄”、“直显心性”,这三宗相应符合,都归向于佛,本是一味法。因此,万法本同宗,无需相互争斗。
在当时那种环境里,“禅门”与“教下”早已产生分歧,争执不下,就连禅宗内部也有各派争斗,互不相让,恰在此时,圭峰宗密大师为融会教与禅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不以门派为执念,对相持不下的各宗各派做出了全面的肯定,这样的气派和胸怀实在是令人心生敬佩。
从唐末到宋代,正是圭峰宗密大师“教禅一致”的观点,和他为融会教禅所做的努力,奠定了当时的佛教基础;也因他不以门第观念为重,对禅宗做出了全面的评价和细心整理分析,使得禅宗得以继续弘扬发展。
至他临终前,对门下弟子说:“我死之后,把我的尸体施给鸟兽,骨灰洒到山林,切勿悲哀思念,免得扰乱禅观。每年清明,要上山讲道七日,其他都应当合乎戒律规矩,违反我遗言的,就不是我的弟子!”茶毗后,得数十粒明白圆润的舍利子。
像圭峰宗密大师,对各门各派都有深入的研究和体验,并且做出全面的分析和整理,不就达到了“万法尽通,万法具备”吗?他不以派系之见,不以外在形式为准,努力融合教禅,寻求各派系本源,将禅宗万法归一,使得即将四分五裂的禅宗得以传承,这不正是“一切不染,离诸法相”吗?他临终不贪留己身,力主归于自然,不正是“一无所得”吗?
一如六祖慧能所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禅宗本就讲自性空、本性空思想,着重强调领会禅“诸法皆空,一切现象自性本空”的根本精神。禅宗思想破除了传统思想对外在一切神圣以及权威的盲目迷信,追求对自我本性的根本认识,是对自我能动性的最大发挥,是对自我面目的真正把握。冲破外在形式的束缚,寻找到一切事物的本性,就是最上乘禅。
禅之三境
在理上,开悟第一,唯有开悟是禅最重要的事,可是学禅的人也需要如一朵花含苞、饱满,以期待爆开的那一刹那,可这整个过程的经验就是灵感——有省——开悟——妙有——放下,用花来做譬喻,人心如果是花之历程,花是宇宙之缩影,则人心如然,宇宙如然,人心正是宇宙。
让我们从扰攘的世界转过身来吧!开悟第一,觉醒无价,寻求一次爆开、一个顶点、一种终极的安顿吧!
——《开悟第一》
翰林学士苏东坡,因与照觉禅师论道,谈及“情与无情,同圆种智”,忽有省悟,因而作“未参禅前”,“参禅时”,“参禅悟道后”三重境界之偈,以此表明心得。未参禅前的境界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皆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到了参禅时,只是:“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归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及至参禅悟道以后,心中所见则是:“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苏东坡自此所感后,对己身佛法修为自视更高,闻荆南玉泉寺有承皓禅师禅门高峻,机锋难触,心中甚是不服,于是微服求见,意欲一试承皓禅师的禅功究竟。才初见面,苏东坡便问:“闻禅师禅悟功高,请问禅悟是什么?”承皓禅师不答反问:“请问尊官贵姓?”苏东坡道:“姓秤,乃秤天下长老有多重的秤!”承皓禅师大喝一声,道:“请问这一喝有多少重?”苏东坡无以为对,遂礼拜而退。
其实关于参禅三个层次,青原行思禅师早曾说过,他说:“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后亲见亲知,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如今得个休歇处,依旧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就是说未参禅时,总是处在欲望痴迷之中的,见到什么想的就是什么;到了参禅时,就什么都放得下了,理解到山水不是外在表现得那般,什么都看破了、放下了;悟道后就是心灵得到了净化、提纯,这个时候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真正了解了事物的本性。这时去除了心中的欲望,大自然、万世万物、山山水水都以他们原本的美丽充分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也是人生的三重境界。禅者经此三关,虽能开悟,但并非修证,悟是解,修属证,故禅者由悟起修,由修而证。如无修证者若遇承皓禅师此等禅宗大匠,对你大喝一声时,即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了。
在这三个阶段中,修禅者内心会经历三个境界,第一个境界叫做“叶落满空山,何处寻行踪”,这时参禅者执着的寻找禅的本性,希望能够找出答案,却渺无所得,茫然无绪;第二个境界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参禅者此时粗通禅理,看万事万物似乎能悟出些道理,但再深入想去,所领悟的只是浅层,其实禅机义理尚未参透;最后一个境界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到这一境界,便茅塞顿开,于平常事中见真理,去除遍计所执性,达到涅槃寂静的境界。这三个境界,也可以叫“初境”、“困境”与“化境”。
初境时,未参禅时人做事大有猛虎下山之势,旭日东升之态,腾腾跃跃,有较大的加速度和动量,同时也动荡、轻浮、易变。从表面上看来,对生活充满激情,凡事以为自己了解,山看到了,水也看到了,却停留在表层的、概念的层面,而关于山水的细节和本质还在云里雾里,这时认识的内容是肤浅的,对于人生的掌握流于认知水平,自以为抓住了生活的中心,却未能把灵智贯注于生活的细节之中,热情泛滥而不善引导运用,无法抓到生活的本质,遇到欢乐便得意忘形,遇到挫折便垂头丧气。这是未解生活而起的苦恼。
到参禅时,却往往进入困境,这才是最痛苦的阶段。对着某一禅理,明明已在觉参透,但要讲出来时,又顿感迷迷朦朦,不见天光。在这过程中,最初沉陷上升之态,经典上的佛理、师祖口中道理,都在填补从前的空缺。但伴随时间流逝,星转斗移,该学的东西似乎都已学到,外表少了冲动和轻狂,似乎变得稳重而平静,其实内心深处波浪刚刚掀起,有种种无名烦恼和迷失之态猛烈袭来,恍恍惚惚,心失其所,甚至于疯疯癫癫,不知己之所处、己之所为,但只见地陡高修行浮浅,平时学到的东西难能真正派上用场。此境犹如婴儿出世前的刹那,在狭窄黑暗的夹道里,先天的根,行将失去,未来的人世间尚是一个未知的谜,真正的洗礼和漫长的考验、磨炼开始了。
终及悟道,感觉犹如白鹅出瓶之解脱,幼蛾蜕蛹之羽化,内心澄澈安稳,超越了种种矛盾对立,把诸多矛盾统一于心灵之中,“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这是“化境”。化境是一个微妙境界,妙在一个“化”字。化是变化、化解、化合诸意,含变易之义,但与初境、困境时的变易有根本不同。化境的变易是融通、圆润、自然、微妙的,而后两者是对抗、生硬、别扭、粗糙的。初境是形变,困境是意动,化境是神化。初境的热情启动,困境的动量聚积,至化境就由量变上升为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