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有旺声情并茂的一番作派,在柳其华眼里充其量是场技巧不高明的表演。只不过每次提到卢玉庭,他的表情格外真实并真挚。亲情流露的这点特别能打动她。
“卢班主,不用再说了。我答应就是。”
柳其华明白,虽然付了搭伙的钱,但人情方面终有所欠。这下算是两清了。
沈家宅邸。
柳其华进来的时候,很为沈府的规格咋舌。处处雕梁画栋,违制的地方很多。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她在史书上读过,南宋时期各级官员醉生梦死,耽于享乐,如今可见其一斑。
带路的沈管家面有傲色,向众人介绍完后园中的名贵花草,便嘱咐着走路时脚步要放轻,别踩踏或惊扰了它们。
柳其华答应得既快态度又诚恳。当着沈管家的面,随手折了朵“四学士”戴在头上。
沈管家表情很精彩。他有心发作,但对着那双黑白分明,不以为然的星眸,偏偏生不出半点怒意。
明明是张瑕疵明显的脸,但眼睛漂亮得能掩盖一切缺点。沈管家甚至觉得,“四学士”非但没为她添色,反被她夺了风采。
沈管家知道她算不上是伶人,身份有些神秘,又是主人特意请来上台表演的。当下肃容,略施一礼。
“只要您喜欢,一会让使女多剪几枝如何?”
差别对待太明显,一旁的卢氏父子看傻了眼。
柳其华挑挑眉,摇了摇头。这里的“四学士”品种不算名贵,颜色杂而不纯。她纯属看不惯沈管家的态度,故意而为之。
虽然对方反应恰当,但她暗暗告诫自己,要减少这种容易招致不良后果的低情商的行为。
宴席上美酒佳肴,高朋满座,沈主簿情绪愈发高涨。他请的戏班子不只一家。
现在台上热场的是云顺班。庆喜班作为压轴,当然要最后上台。
时间充裕,卢班主带着儿子凑到席前,想刷个脸熟,顺便再探探口风。
“沈主簿,您看上次说的那事......”
沈主簿正摇头晃脑地和着戏文,嘴里哼唱得十分欢畅。无端被人搅了兴致,极厌恶地看了卢班主父子一眼。
“这是你俩应该来的地方吗?给我滚到台后去!”
“您看,您别急啊!昨天不是说好的吗?我让那人上台,您就给小儿办个乡荐。”
沈主簿冷嗤一声。区区戏子也敢和他讲条件?!乡荐岂是那么好得的!纵使他有这个面子,也不会浪费到卢家父子身上。实在是他俩出身太低,哪怕最后中了进士。出息也不大。
“我只问你听过乡荐吗?可没说一定把名额给你。”
卢班主深感受骗,想再分辨几句。
卢玉庭拉了拉他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一边,不再吭声。
沈主簿理都不理他俩,吩咐人沏了壶热茶,继续听戏。
沈管家进来时,后面多了个人,他近前禀报:“葛县尉来了。”
沈主簿连忙换了笑容迎上去。
“葛老弟,你来晚了,要自罚三杯。”
葛县尉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早来,实在是脱不开身。”
“哦,这样啊。”
沈主簿无关痛痒地附和了下。
他见沈主簿不信。从怀里掏出幅画像,交到对方手上。
“这是派下来的任务,要捉拿这个女子。”
“什么女子?我看看。”
沈主簿展开一看,当场呆住。
葛县尉大笑。
“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
“世上竟然有如此姿容的女子?”
沈主簿回过神,兀自不信。
“初见我也不信。谁知道竟有见过此女真容的,说画像难及本人一二。”
沈主簿瞠目结舌。半晌,开口道:“莫不是仙女下凡。她这样纤纤弱质,能犯什么罪?”
葛县尉嘿嘿一笑。
“起因是她不肯嫁给卫王,满门良贱都被金人所杀。后来,此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杀了劫走她的金国钦使!”
沈主簿表情十分复杂,良久,悠悠说了句。
“比男儿都有血性啊。”
两人心有灵犀,对看一眼,碰了下杯。
卢班主眼尖,看得分明,画上的人分明是柳其华。再听两人对话,心中有了计较。涎着脸,上前说道:“二位大人,要是捉得此人,会有什么奖赏?”
“金国的卫王千岁会赏你个官做。”
沈主簿不屑地说。
卢班主心头一喜。让儿子参加科举,不就是为了做官,光耀门楣吗?现在这天大的机会送到眼前,不抓住都对不起自己。
金国的官和大宋的官,哪有分别,都是官。甚至金国的官,比大宋的官还神气许多!他们父子不做,也会有别人做。
“这女子不会有性命之忧吧。”卢有旺加问一句。
毕竟她救过戏班子的场,虽然不算什么恩情,但像他这样重情知义的人哪能不问问呢?
“不会。卫王好像要娶她为正妃。”
葛县尉不咸不淡地答着。
“哦哟!好有福气哟!早知道生个闺女多好!”卢有旺一拍后脑勺。
他真是替柳其华可惜。能做卫王妃得是多大的造化?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今天这好事,他做定了!就当他报这救场之恩了!
“问完了,就滚!”沈主簿十分后悔,叫这么个扫兴致的东西来。
“她的下落,我知道。”卢有旺语出惊人。
沈、葛二人狐疑地交换了个眼神。
沈主簿斥道:“你胡说什么?”
“小的岂敢。她就是昨天救场的那个人!您也看见过!”
卢有旺极力确认。
“昨天那人我见过,长得没有一点相像!莫非你为了贪图赏赐,想要指鹿为马不成!”
模样看着天差地别,但一个人的气韵风致是改变不了的。回想她台上一举手一投足间的惊艳,沈主簿心里已然信了几分,但口中半点不敢露。
卢有旺说得很大声。他看主簿和县尉都光说不动,心下着急。
“大人要是不信,抓她过来洗洗脸便知真假。”
“大人要做什么无需你教。”
葛县尉没料到他如此固执。刚才那句话,想必他席必有人听到。再想装糊涂,怕是会引人怀疑。
“你嚷什么,走漏了消息,我饶不了你。”
沈主簿对惯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健仆使了个眼色。那健仆躬身慢慢退出,直奔后园而去。
“爹,你说那丑八怪是画上的人?”
卢玉庭难以置信地插嘴。
“那是她故意化的丑妆,掩人耳目用的。”
卢有旺耐心地对儿子解释。难怪第一眼看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葛县尉见那健仆回返,便叫了人往县衙送信,顺便找些帮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