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顾轻揉了揉脑门,一睁眼便见到一名绿衣的女子使劲地摇晃她,一头长发中分披散,顶上两边各自梳着一个小小的发髻,木钗东倒西歪,浓眉杏眼,脸色煞白,嘴边的一块淤青刺眼地在她的眼前晃动着。
“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绿衣女子泪如泉滴地叫唤,一身粗布绿衣的领角都被泪花给沾湿,清清楚楚地看到脖子间的淤痕。
“你是?”顾轻恍恍惚惚地问道,脑袋里的眩晕一阵接着一阵,屋子里头绚丽的色调更加刺着她的视线,浓郁的香粉味时不时地刺激着她的嗅觉。
“小姐,你不记得碧滢了吗?”碧滢着急道,脸色忽而惶恐起来,“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轻环顾四周的一景一物,陈旧的红木几,挂满纱帘的内室,一张宽敞的长桌铺着雪豹的毛皮,内室的床帏通透殷红,靡靡之色让人不禁生出一股厌恶和鄙夷。
“现在是几年?”顾轻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昆仑镜内有数十亿的凡世,她不知道她现在是去到哪一世,但看丫鬟的衣裳应是回到上蜀国境内。
“现在是白帝六世,小姐,你怎么了?”碧滢紧张道。
“白帝六世?”顾轻小声呢喃,那现在上蜀国的君王应该是杜俊,那她岂不是回到过去?
“小姐,我们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吧。”碧滢哭泣道,“不如我们回聚济堂?只要小姐肯认错,老爷一定会原谅小姐的。”
“聚济堂?我为什么要认错?”顾轻佯装生气道,她要先理清楚自己在这一世的身份,才好想办法去虚妄世界救娘亲。
碧滢抽泣着劝道,“小姐,苏家三少爷虽然天生是个瘸子,但是品性温醇,仪表堂堂,若非自小与小姐定了亲事,以苏家的门第和殷实的家宅,早就被清都城里的大家闺秀抢了,哪还轮得到小姐。况且,那个柳公子整天不务正业,只会吟诗作对,小姐怎么就看上他呢?”
“那我现在就是在逃婚?”顾轻揉着眉心反问,想不到她居然能摊上这样的事,这昆仑镜是故意要整她的吧?
“小姐,你终于想起来了?那我们要不要先回聚济堂?”碧滢兴奋道,顿时两道秀眉一耷拉,伤心地看着一脸疲惫的顾轻,“不过我们现在被红阁的苓姨锁在这里,想回聚济堂也难。”
“红阁是什么地方?”顾轻左右看了看,整个房间的色调绚丽得跟清都里头最有名的醉澜苑差不多。
“清都的妓院……小姐,你刚才被苓姨打晕了,所以不知道……”碧滢吞吞吐吐道,眼神闪躲,似乎在隐瞒什么。
顾轻蹙眉瞅着她脸上和脖子处的淤青,眉心紧锁,小心翼翼地询问,“咱们还算清白吧?”
碧滢脸蛋一红,羞涩而紧张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露出一脸的担忧,“红阁守卫森严,又有一大堆的仆从看着,小姐,你说老爷会不会派人找我们?”
顾轻抬眼,仔仔细细地环顾四周的摆设,低头瞧了随身携带的空灵袋,好在昆仑镜并没有将她的宝贝给吸走,不然以她的三脚猫功夫估计也斗不过红阁的这些彪汉。
“你拿着这个。”顾轻从空灵袋中取出一包粉剂递给碧滢,自己则整了整素白的衣裳,理了理凌乱的长发,而后吃力地从地面上站起来。
碧滢拿着粉剂,不知所措地瞧着顾轻,欲言又止,“这个……”
“你去门口那里,我大喊一声,你就把这东西撒向门口那两个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出去了。”顾轻一字一顿地吩咐道,自己则抄起桌面上的一套青瓷茶具,静悄悄地躲在门的另一侧。
碧滢惊恐地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顾轻随即将茶具摔在地板上,侍从一听见瓷器的破碎声,立即打开房门,警惕地四周查看。
“发生什么事了?”
碧滢心中害怕,还没有听到顾轻大喊,便将手中的粉剂撒向进门的两个侍从,顾轻摇了摇头,立即从空灵袋中取了一根木棍,趁着两名侍从来不及反应时当头一棒,随即两人跟昏睡了一样倒在地面上。
“小姐,现在要怎么办?”碧滢颤栗地问道,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上的侍从。
顾轻白了她一眼,还好她早有预料,不然就被她搅乱了阵脚。
“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换上。”顾轻淡定地吩咐道。
碧滢点了点头,而后吃力地将地面的侍从翻了翻身,手脚颇为麻利地脱了两人的外衣,将其中一件较为干净地递给顾轻,自己则换了满身酒气的一套。
顾轻满意地瞧着碧滢的装束,虽然瞧着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但红阁云鱼龙混杂,现在又是晚上生意最旺,人最多的时候,那些老鸨都顾着接客做生意,必定没有那么好的精力盯着她们。
“一会儿咱们从前门走,若是遇上比较好欺负的贵公子,咱们就混到他们身边,跟着他们一起离开。”顾轻顺着人满为患的廊道,边走边吩咐道。
碧滢心中虽然紧张,但是为了能离开这里,只能听着顾轻的吩咐,提着胆儿跟在她的后面,时而还被站在廊道搔首弄姿的姑娘差遣些倒水的活儿。
“小姐,红阁里头都是一些达官显贵,咱们得罪不起。”碧滢看着楼阁下方纸醉金迷的舞台,卖弄风骚的舞娘和沉迷于酒色的富家公子,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聚济堂不过是清都一个稍微较为富裕的药铺,早些年老爷进宫给太妃治病,得了一些名声,但比起这些财权两握的官商子弟,便是云泥之别。
顾轻出身名门,自小便是看着别人求着他们顾府的脸色长大,平日里又喜欢在四海八荒里的流转,自然不懂得碧滢的担忧,更加不懂得得罪这些官商的后果。只觉得碧滢身为奴仆,胆小怕事,跟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并无两样。
“碧滢,门口那个人是谁?”顾轻指着背对着她们的一个白衣背影问道,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发髻以玉环套着,昂藏七尺却身坐木轮椅,只是背对她们,故而看不清楚男子的长相,但从身后看估计是个俊秀之人。
碧滢顺着顾轻的手指看过去,见男子在侍从的帮助下侧了身子,心中一惊,略带鄙夷地应道,“小姐,那就是苏家三公子苏暮槐,原以为是个正经人,结果还是跟其他男人一样,喜欢来红阁寻花问柳。小姐果然明智,早早看清楚苏三公子的真面目。”
“苏暮槐?”顾轻一手托着下巴,思索着囔囔自语。这时,苏暮槐在侍从的耳边嘀咕了两句,而后慢慢地将轮椅转过来,此时红阁屋顶一串红花倏地‘噗’一声散开,千万片粉红色的桃瓣花飞满空,飘飘洒洒落在阶梯处男子的青丝间、衣襟处。顾轻愕然地盯着苏暮槐的面容,光洁白皙的脸庞,眉目俊雅,挺直的鼻梁,不染而朱的嘴唇,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则,全身素淡净然。一片花瓣落于他的膝上,他眉头微蹙,不怒却略带鄙夷厌弃之色,轻轻地用手上的折扇拨开,而后安详地看着舞台中央曼妙的歌舞。
顾轻头垂得低低,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苏暮槐的脸,疑惑自语,“这不是宣子墨,他怎么也进了昆仑镜,还成了苏暮槐?”
“小姐?”碧滢伸手在顾轻的眼前扫了扫,两道柳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既然因他而起,不如由他来善后?”顾轻自顾自地低语,几乎把碧滢当成了透明人。
此时,红阁的当家人苓姨正怒气冲冲地从厢房的方向走来,一见男子装扮的顾轻和碧滢,两手叉腰,暴跳着示意身旁的两名男子上前。
“白疏影!”苓姨边走边吼,气得头上的金钗左晃右晃,在发髻上摇摇欲坠。
“小姐,不好了,苓姨来了。”碧滢哆嗦着扯着顾轻的袖子,眼珠子因为害怕几乎都要跳出眼眶。
顾轻侧身,上下瞧了瞧碧滢口中专门拐卖女子的苓姨,约莫30岁的中年妇女,螓首蛾眉,杏眼含春,菱唇殷红,一身华丽的红袍映着白皙的肌肤,风韵犹存之姿倘若年轻十岁,定是一个绝色的佳人,可惜却身在烟尘之地,白白糟蹋了那一副姣好的容貌。顾轻微微叹了一口气,像她这种姿色还有眉目间隐隐透出的贵气,要是生在官宦人家,若不能入宫受宠也能许个王侯将相之子,一生荣华富贵。
“不知苓姨找疏影所谓何事?”顾轻淡定道,既然白疏影是被苓姨暗地里掳过来,再者白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官宦之家,但与清都富商结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谅她再有能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绑人。
“白疏影,你就别装傻了。”苓姨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姣好的面容被这一狰狞的表情映衬下顿时失了几分姿色。
顾轻轻笑着耸了耸肩,余光扫了下面依旧呆坐不动的苏暮槐,凉凉道,“苓姨,公然拐卖少女,可是重罪,您就不怕苏家和聚济堂找你算账吗?”
“聚济堂?”苓姨不屑地冷笑,余光似乎也瞧见楼下正在听曲的苏暮槐,心中更加鄙夷,“苏家?白疏影,你以为自己是公主还是天女下凡?不过就是一个药铺的小姐,何况还是私奔未遂的逃嫁女。苏家有头有脸,还会容得下你这样的女人进府当三少夫人?”
顾轻瞧了一脸慌张的碧滢,被苓姨这么一说,心中的淡定顿时烟消云散。想不到昆仑镜竞这样来捉弄她,居然给了她白疏影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角色。倘若在黑帝的朝代,以他们顾家的地位,哪还轮得到这个红阁的老板在这里嚣张作怪。
“白疏影,你要是乖乖地跟我走,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不然……”苓姨磨牙地劝说。
“不然,又如何?”顾轻冷哼一声,“不管我是否跟你走,不过就是成为舞妓和被你打死两种选择。”
闻言,苓姨怔了怔,狐疑地微眯眼眸,紧紧地瞅着顾轻的神情。白疏影怎么跟以往不太一样?白疏影胆小懦弱,若非柳平拉着她一起私奔,以她的性子断不会干出逃婚的事,更何况像这样跟她对抗?难不成昨日那一棍把她的脑子给打坏了,生生变成了另一副性子?如果是这样,那婉儿怎么办?
“张强,李匡?”苓姨低声喝了喝身后跟着的两名男子,自个人则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他们靠近顾轻和碧滢。
顾轻心中一紧,见苓姨似乎不忌惮苏暮槐正在此处,又或者苏暮槐根本就是见死不救的人,尤其对她这个跟人私奔的未婚妻?
“碧滢!”顾轻小声唤道,见两名男子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绢布,正一步一步走进她们时,左手一把接过刚才交给碧滢的那一包粉末,乘其不备直接洒向前方,自己则拉着碧滢的手,顾不得冲撞到挡住她们去向的一些舞姬,随手便拉起客人桌面上盛着热水的茶壶,边冲边喊,“热茶,热茶,不想毁容的就走开!”
红阁的舞姬无非靠着一张脸吃饭,自然不想让自己有所损失,见顾轻和碧滢胡乱地冲,她们也顾不得苓姨使的眼色,各自都紧张地避开她们,最多也就让苓姨骂一顿,总好过毁了自己的后半生。
“小姐,我们要跑去哪呀?”碧滢慌乱道,扭头瞧了穷追不舍的两名男子,阁楼内的客人和舞姬都因为她们两的乱窜而慌乱起来,一时人心惶惶,尤其见到顾轻那一壶热茶,恨不得能将整个屏风挡在自己的面前。
“跳!”顾轻抬头一见苏暮槐正在她们往下跑的阶梯下方,脑子一转,随即将碧滢的手和人甩了出去,自个人也跟着一起扑到阁楼下方。
原本正在欣赏歌舞的苏暮槐兴致恹恹,见阁楼上方两名男子装扮的女子正在人群中乱跑,其中一名还是他那未过门就跟人私奔的白疏影,心情忽而大好,于是转了身子,让仆从将轮椅推得更前以防错过一场好戏。谁知,椅子刚推好,就见一抹青绿从前方砸来,于是仆从将椅子稍微侧了侧,那抹凭空而降的绿色狠狠地栽在绒丝地毯上,但人算不如天算,刚躲过了碧滢,双腿便狠狠地被白疏影砸了过来,两只手还肆无忌惮地直接印在他的胸膛,一张白皙的小脸在愕然中直接贴上他的腹部,顿时一股潮热从脚底升腾,与腿上的疼刚好融合在一起。
“白小姐,您不是私奔了吗?怎么突然投怀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