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桥边,莲花灯一盏挨着一盏漂浮在清澈如镜的清都河上,未许婚配的少女带着丫鬟一个个沿着河岸向着空中皎洁的明月,有的许着缘定三生的愿望,有的则期盼能遇上相许一生的良人。
苏暮槐明白顾轻约他在月夕节赏月不过是想让他到聚济堂下聘,只是她之前那么喜欢柳平,甚至不顾白家百年声誉硬跟着柳平私奔,怎么突然非要他娶她不可?如果是为了聚济堂的名声,以她的聪慧不可能等到现在才知晓。但他却不知道怎么了,自那一日在红阁她扑在他身上之后,似乎只要关于她的事,他都想了解,而只要她一开口,似乎不管是什么事,他都想应承,许是想看一看她的意图,许是想知道他曾经的未婚妻到底为何弃他,又或许他……,想着想着,苏暮槐忽而心口一疼,兀自伤神地垂了垂眸。
文柊见他神情低落,风起时稍稍有些许冷意,便将手上的蓬衣从身后披在他的身上。苏暮槐怔了怔,稍稍回过神来,剑眉微扬,略带不悦地瞧着身上厚实的蓬衣,摇了摇头让文柊收起来,而后吩咐他将他推至槐树下一处人流较为稀少的石桌旁,顶上大红灯笼瞬间映得他的侧脸稍稍有点血气,但艳丽得似乎又招惹了他。
顾轻出现时他正吩咐文柊将那一盏红艳的灯笼取下。顾轻眼睛溜了溜,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文柊的身后,趁其不备将灯笼抢到自己的手上,而后瞧着一脸苏暮槐,又瞧了瞧他身后的槐树,道,“苏暮槐,你怎么去到哪里都喜欢坐在槐树下?”而后又瞧了瞧手上的红灯笼,故意将他伸到他的面前左晃右晃,“这灯笼颜色多好看,这样照着你的脸色红润多了,干嘛要把它摘掉呢?”
苏暮槐脸色微沉,正想吩咐文柊将他推回苏府时,一把尖锐的嗓音从不远处飘来。
“暮槐哥哥!”
顾轻顺着苏暮槐的目光往后一瞧,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女笑容满面地站在一排争奇斗艳的花灯下,莹白红润的肌肤,柳眉杏眼,笑时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俏丽得连身后的花灯都逊色三分。
“缃阳公主”文柊惊恐地弯身作揖。
“你怎么来了?”苏暮槐略带愠怒地问道,余光则往上看着顾轻的脸色,见她一脸好奇地瞅着缃阳,心中的怒火忽而升腾起来。
“暮槐哥哥,你怎么了?”缃阳跨出去的步子猛然收了回来,踌躇不前地盯着一脸怒火的苏暮槐,不知所措地反问,“暮槐哥哥,你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凶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如果不是太子哥哥大婚,她父皇绝对不允许她在月夕出宫游玩,本以为可以给他一个惊喜,想不到却惹怒了他。想着,眼睛突然瞄到左侧的顾轻,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恶狠狠地指着顾轻,质问,“白疏影,你不是跟柳平私奔了吗?怎么又来骚扰暮槐哥哥?”
顾轻细细地瞧了她一番后,听着她口中的质问,心中突然生出一个疑问。苏暮槐与白疏影的亲事整个清都城都是知晓的,包括久居深宫的缃阳,只是她一个公主怎么看上世代从商的苏暮槐,而且还用‘又’字来警告她,想必白疏影逃婚跟这位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缃阳公主万福金安。”顾轻学着文柊的模样弯身作揖。她的父亲虽然是蜀国的太傅,但她从小便被他扔到四海八荒的山窟长大,不懂大家闺秀的琴棋书画,更不懂府邸宫廷之间礼仪,顾俊总是取笑她是山野姐姐。
见顾轻没有解释,缃阳也不想在苏暮槐的眼前多言,拽着绣帕,对顾轻的请安置之不理,兴冲冲地准备跑到苏暮槐那处。
顾轻嘴角一扬,趁其不备地跑到苏暮槐的身后,先是将他扭过来看的脑袋瓜摆正,而后两手抓着轮椅手柄,朝缃阳嘚瑟地挑了挑眉,接着避开文柊的手臂,快速地往清都桥上奔走。
苏暮槐重心不稳地抓住轮椅的扶手,初秋的夜风夹着露水,打在他脸上却宛若初阳般温暖,“疏影,你这是做什么?”他佯装生气地问道。
顾轻喘了喘气,回头见缃阳和文柊被一辆马车拦在桥边的一个卖花灯的商铺前,头一低,三千青丝柔顺地垂在他的肩膀上,撩拨着他颈间的肌肤。
顾轻大言不惭道,“那个缃阳公主一看就是喜欢你,若是我不快点抢走,肯定要被她捷足先登。”
苏暮槐忍着笑意,目光依然灼灼地瞧着她的侧脸,不太乖顺的青丝借着夜风的助力,时不时地撩拨着的耳边和颈间。苏暮槐的脸颊莫名地起了一丝红晕,慌乱地收回了目光,不知所措地吩咐,“既然是月夕节,不如就陪我看看清都城的灯光。”
“是的,公子。”顾轻学着文柊的口吻应道,两手紧紧地拽着苏暮槐的轮椅,迎着柔白的月色,向着灯光璀璨的清都九市前行。
由于缃阳和文柊被马车拦截后,恰巧顾轻又将苏暮槐推至一家花灯簇拥的人群中,于是便错失了时机,拐了另一处的街角,远远地背离了他们的方向。顾轻的视觉和触觉出奇灵敏,自然能从拥挤中辨析他们的去向,见已经没有危险,便推着苏暮槐漫步在陌生的清都的九市之道。
未及豆蔻之年,她便在四海八荒中流离失所,饱经霜雪,待及笄之年,她便得父亲的允诺四处游荡,但清都的九市,她却从未真真正正地走过,只是偶尔从顾俊的言谈中得知。
顾轻张望着四处的五彩斑斓,转眼间见苏暮槐回头朝自己温文一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份沉静,似乎从她出生之时便没有像此刻这般闲散着在一条道上晃悠过,欣赏过。原以为这一生,她注定就与她的名字一般,用着最轻的力量奔走着最急忙的路,跳跃着最远的距离。匆匆忙忙间,她想不到自己竟会有这样一番际遇。
清都的九市不长不短,恰恰好就适合他们这样的搭配,但九市里头琳琅满目的花灯和月夕节的小玩意却让顾轻的眼睛看得酸软疲惫,更让苏暮槐的荷包在一个时辰内空了一大半,而轮椅上还四处挂满了零零碎碎的物件。
苏暮槐不管在任何事物上都是非常有节制的人,即便面对苏氏堆积如山的财富和遍地的商铺,都会打理地紧紧有条,对于他的生活习性自然也是如此。当顾轻把一串又一串中看不中用的手工艺挂在他的轮椅上时,他的眉头便跟着饰品的数量一样皱起了一条条的眉头。每当拐进一家新的街市,他便苦口婆心地叮咛她,只是顾轻的耳朵也跟她的名字一样轻,只要店家三两句话便把她说服了。
眼望就要进入第九市,苏暮槐终于按奈不住,一只手紧紧地插着轮椅的把手,死死地定在原地,冷着脸告诫道,“疏影,你要是继续买,我这轮椅可受不了。咱们现在就回去。反正花灯年年有,等明年让文柊推个车子帮你扛。”
顾轻撇撇嘴,拍着胸脯保证道,“苏暮槐,若是你这轮椅坏了,本小姐就背你回去。咱们继续走。”
兴之所至,苏暮槐坐在轮椅上,身边又没有文柊可以帮忙,自然只能任由顾轻摆布。只是一路上轮椅时不时发出吱吱声,听得他的头皮都要发麻。
行至一半时,顾轻忽然止住步子,一脸愕然地转到苏暮槐的跟前,瞪圆着眼睛看着他,笑嘻嘻道,“苏暮槐,你刚才说明年让文柊来帮我扛,那是不是代表你肯定要娶我?”
苏暮槐脸一红,羞赧地侧脸,他虽是男子,但也不如顾轻厚脸皮,况且他一直都在拒绝着她,只是因一时口误才被她抓住口舌。
“苏暮槐,既然你不否认,那我就当你应承了。”顾轻认真道,随即又转到轮椅后面,继续当推工。
月光明亮,灯火辉煌,苏暮槐背对着顾轻,微微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