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在大雨中,李赤骑能清晰的听见自己胸膛不停翻腾的血流声。
蓑衣下的细黑布长袖真是染上了任何颜色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刀柄上除了鲜血,还有混着血不停落到地上的雨水。
雨水落进了他的眼白,李赤骑猛地低下头,手掌捂着刚刚进了水的眼睛,狠狠的揉了两下,直到又痒又涩的滋味消下去不少,这才能堪堪的挣开眼睛。
“魔怔了?”
这声低问着,在大雨夜里没有第二个人能听清这句话,李赤骑动了动脖子,噌的一声,几乎被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的刀被顺手插回鞘中,刀柄数着挂在腰间,正好藏在蓑衣里,李赤骑回头,他看见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的信使,还有那匹因为惊吓而摔到在一旁,居然现在动弹不得的马。
马似乎还活着,那个大大的马眼就那么干瞪着,也不知道是在瞪头顶上那片黑的不显脏的天,还是在瞪那个让他受到惊吓的人。
李赤骑刚想迈一步朝着信使的尸体走去,可右脚就突然一麻,随后钻心的疼就顺着脚后跟的那根筋一路蹿了半个身子,李赤骑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就摔到在地上。
他呲着牙,费劲的将自个的上身从泥水里撑起来,两手慢慢的掐在膝盖前,顺着膝盖再一点点的摸着,果然,摸到脚脖子的时候就觉得硬邦邦的,虽然还没有肿起来,可就这一晚上,再受了湿水气,明个一早肯定有他好受的。
应该是那时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实在是太自信了,自个的双脚不是铁做的而是血肉做的,一刀虽然真真是准确的将信使的头砍了下来,可两脚找了地,那狠狠的一跺,震伤了整个右脚的脚面,连带脚腕也遭了秧。
可多疼这也不是等事儿的地方,总不能因为瘸了一只脚就要在赖一晚上的大街吧?明个早上雨停了,巡街的衙役一瞅着你这身旁还趟这个没头的尸首,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你塞到大牢里去,就算是北镇抚司的腰牌能免你一死........
该漏的事儿一个不少的都会漏下。
起来!一定要起来!还是少不了拔出腰刀,刀头狠狠的砸在青石板上,李赤骑费劲的将自个的身子撑起,这才一瘸一拐的朝着墙角里信使的尸体上走去。
这路走的实在太费劲,原本只是两步快跑的事儿,李赤骑好像爬了大半个晚上,凑近了一脚的时候竟然刀刃下打了滑,整个人狠狠的就栽到信使的尸体上。
李赤骑都没有喘息的时间,他赶紧将手中的钢刀丢到一边,一个胳膊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手顺着信使的衣领就伸了进去。
果然,摸来摸去还真就不出所料,李赤骑果然从信使怀中摸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木桶子,木桶子用红泥封住了口,上面还盖了原本官员才有的、用来递传折函时的小印章。
“刑尚书余”四个豆大的字儿印在红泥上,几乎盖满了红泥所有的位子,李赤骑这才敢确信,这真真是余归海所发的四封书信其中的一个,于是他连忙翻了个身,倚着信使的尸体,先摘下斗笠,歇着靠在自己的肚子上,一手抄起地上的钢刀,刀刃压着红泥轻轻的切下去。
纯凭感觉,赶到切开了本就不厚实的红泥,刀刃就左右一翻腾,听着清脆的“咔”一声,顺着刀刃切下来的刀口,木桶子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透着缝隙,李赤骑看见了原本信封上用来签名写题的朱红色纸。
他连忙将木桶子彻底撕开,里面被卷成一团的信顺着木桶子的缝隙正好掉到了他的肚子上,李赤骑一手拿起信卷,木桶那两半就被随意的扔到一边。
他满怀激动的将信纸铺开,若是信封上写了收信人的名字,说不定那个人就是余家在京城里最大最深的靠山,那怕只是拿四个中的一个,但是要是有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剩下的三个人迟早都会被挖出来,一点点的,连着根带着土的被挖出来。
“汉驹......”
李赤骑瞪着双眼,他甚至连自己剧痛难忍的脚腕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这双眼睛,还有不停神经般抽搐的手指。
可那一声熟悉又沙哑的声音,好像魔怔一般的从他耳边响起:
“谁!?”李赤骑猛地抬头,那一声惊唳的喊叫不受控制的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没人应了他,只有老天爷一直瞎了的那双眼睛,稀稀拉拉的,滴滴答答的下着瓢泼大雨。
李赤骑只得凝下心神,他双眼定定的看向信封.......
信封上的朱红纸,没有一个字,甚至连一丝墨迹都看不见。
“汉驹唉.......”
魔怔的声音又一次从他耳边响起,李赤骑心底里明白,自个不是魔怔了......自个真是关心,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这信封,不知道是拆,还是不拆,雨水穿过了他的斗笠,一滴连着一滴的就砸在信封上,虽说这信封纸还算是有些硬,可也禁不住这么大的雨不停的浇在上面,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眼瞅着信封下的墨迹就渗出信封来了。
“大人!”
这声是真真的,穿过大雨之中真真的,李赤骑连忙将信封胡乱卷了卷,往怀里随便的一塞,他转过头来,顺着那道声音看去。
“千户大人!”;来者正是他手下的一个缇骑,裹着与李赤骑一模一样的蓑衣,蓑衣里面黑色细布的长袖,十步开外的距离就一脚跳下马来,居然也没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路上摔到,倒是健步如飞的,左手挎着刀,一眨眼就跑到了李赤骑面前。
“大人.....您没事儿吧!”缇骑一脸焦急的问道。
“扶我起来。”李赤骑没说什么,倒是伸出了右手,示意缇骑赶紧将他拉起来。
“大人,您的马拴在哪儿了?”
“搁后头的树那里,拴着缰绳呢......赶紧过去,再去其他三门看看.....”说着,李赤骑一瘸一拐的就要朝着后巷走去。
“大人......南门的兄弟来消息了,没拦住他....让他用弩箭伤了一个弟兄,等弟兄们追过去的时候,早就顺着小城门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李赤骑一听,他瞪着双眼,一手狠狠的攥着缇骑的衣领,两眼死死的盯着缇骑。
“怎么就能跑出去了?三四个人拦不住一个送信的信差?”
“大人.....不只是南门......东门的弟兄们根本连信差的面儿都没见到,但是他们说他们确实听见了马蹄声.....”
“那.....那西门....西门...”
“西门.....西门的弟兄们连马蹄声都没听见......”
缇骑这句话刚刚说罢,李赤骑一把直接将他推开一边,那力道大的缇骑根本就站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李赤骑靠着墙根,他没有带着斗笠,大雨狠狠的朝着他的脑袋浇着,一双眼睛被雨水弄得根本都睁不开。
“斗笠.....斗笠给我捡过来......”李赤骑指着被落在一旁的斗笠,对着缇骑狠狠的说道。
那缇骑怎敢迟疑,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拾起斗笠之后两手恭恭敬敬的就递到了李赤骑面前。
李赤骑根本没有正眼看他,他一手拿起斗笠,直接就扣到脑袋上:
“走吧......告诉弟兄们都撤回去.....”
“是...大人.....”缇骑恭敬的说道,说罢了,他的眼神不自主的看了一眼墙角边上的信使尸体。
“空的....这是个假的信使。”李赤骑低声说道。
“大人.....小的,小的不是想问这个....”虽然不知道李赤骑为什么会猜到他的心思,但缇骑还是说道:
“小的就是想问问大人,这个尸体处理不处理。”
李赤骑猛地转过头来,他正好好的看见缇骑一副恭敬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异常。
自己疑神疑鬼了吗?
躲在大雨里,浑身湿透了的李赤骑甚至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来的冷汗。
“都处理了吧.....多叫几个弟兄,连夜将他们的尸体用草料袋子装好了,再填一些石块,丢到秦淮河里去。”
“是,大人。”缇骑领命。
“马的尸体也要收拾。”李赤骑补充道
说罢,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嘴脸,也顺便将满脸的雨水擦下去,便顺着墙根,一步一步朝着后巷拴马的大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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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怔般的嗓音真真是如同石头里蹦出来的模样,从心底里狠狠的蹦了出来。
花果山上的石头里蹦出了一只猴子........便是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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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上的灯笼,是那一夜大火里唯一剩下的一盏。
灯笼上白色的灯笼纸,还有“平南山”这三个用浓墨重彩描画下的大字儿。
“师父,护心镜总得带上吧.....”可皇甫遥早就褪下了自己个沉重的外甲,露出他那身绣着蟒袍的锦袍。
皇甫遥没有回答李赤骑的话,他将铠甲重重的丢到地上:
“帮我看着点......”
“.....师父,您要是不穿着铠甲,万一那些蛮子用什么阴毒法子暗算您.......”
皇甫遥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说下去了。
“呼里达昂还算条汉子,阴损的法子他想不出来.......”说到这儿,皇甫遥却笑道:
“当年六子用三千兵马吓跑呼里达昂六万马骑的时候.....倒是我们不敢面对面的跟他打一场.....”
“这次......我也算是替还了小六子一个人情......”
李赤骑低着头,他每一个字儿都没有落下的就听完了,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对皇甫遥说道:
“师父....我陪您去吧.......”
“.........”皇甫遥没有马上回话,他只是转过头来,看向李赤骑。
“你不怕吗?”
“不怕。”李赤骑几乎没有多想,他顿时就回答道。
“也是......若是我输了,也得找个收尸的人。”
不知道他是笑是哭,皇甫遥的声音太哑了,透着耳朵的干哑。
李赤骑听着他一句话,还来不及想该怎么......
他后来什么都想不出来了,他看见皇甫遥脱下了自个身上里三成外三成的蟒袍锦衣,却都系在腰间。
反而露出了他一身结实精壮,却略有些发福的上身.....
还有纵横来去,密密麻麻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