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皇去后,按照祖制兄长即位。我与长姐为了守住兄长成为妖魔的秘密,十数年来杀了无数意外窥探到秘密的人只为灭口,也是疲惫至极。被送来服侍兄长的残疾女子,刚开始听说国王要见她们都是兴高采烈,往往不过两三个月就被折磨致死。虽然我对乌羽成见颇深,但是长姐照顾她十几年,也有感情。长姐最终决定将兄长送归山神山,拜托乌羽照顾兄长,只是没想到,他们对乌羽竟是隐瞒了兄长的身份。料想乌羽,一直只是将兄长当作山野精怪吧。”
融潇苦笑,手上的茶水已经转凉,他将茶杯放在桌案上,继续道:“下面的事情,大约季禺国主也知道了。”
季禺像是听了一段戏文,脸上无风无波,只是淡道:“小王爷和长公主实在不易。”
融潇摇摇头:“说起不易,这段时日,大约乌羽也吃了不少苦。”
季禺只是浅浅“嗯”了声,没有多说。
“兄长的确说过,最后若是被乌羽所杀,他心中无恨,命我和长姐不必报仇。”
“那,我代乌羽谢过小王爷和长公主宽恕之恩。小王爷事无巨细都告诉了我一个外人,如此信任,季禺颇为触动。”
融潇站起身,与季禺一拜,诚恳道:“季禺国主,本王多番设计几位实为迫不得已,望得到您的谅解。”
季禺亦站起身,客气道:“小王爷言重,不知小王爷有何安排?”
融潇再一拜:“请求季禺国主协助卵民国吞并羽民国。”
季禺蹙眉沉思。
季禺国虽在两国中间,国土最北是羽民国和卵民国的接壤之处,也就是说季禺国的北方是被两国怀抱其中。季禺国有骁勇善战的三身国将士,勉强保得一方安稳。羽民国领土虽最为狭长,纵深不足,但其民振翅可飞,进攻逃跑皆是不可捉摸,故而在三国之中最为嚣张跋扈。卵民国在这三国之中虽领土最广,但田地较季禺国少,人民寿命短且并不善战,倒是最弱的一方。在季禺看来,两国合力能把羽民国打老实了就不错了,他不懂为何融潇一定要吞并羽民国。
融潇看出季禺的疑惑:“父皇……是被羽民国的奸细所杀。”
季禺严肃道:“小王爷复仇之心我能理解,且不说季禺国和卵民国两国联手,是否有实力攻下羽民国。只要羽民和卵民两国合一,无论统治者是谁,对季禺国的威胁是最大的。小王爷可保生前季禺国卵民国友谊,但世世代代,我们不可预知后人的想法。就算我一人同意,季禺国朝中必是反对声一片。”
“季禺国主考虑甚详,不过为父皇报仇,羽民国,本王必要重挫之。”
季禺叹道:“季禺国可助小王爷收回卵民国失地,手刃杀死先皇的幕后黑手。”
“如此,本王已经感激不尽。我此下已有计策,不知季禺国主可否相助。”
“嗯,小王爷坐下说吧。”
融潇遂又坐下:“此有两计。一计,对外宣称兄长之死与季禺国有关,两国谈崩,本王与羽民国假意联手,与国主里应外合击败羽民国。若是季禺国主觉得此计对贵国来说尚有风险,还有另一计,对外称两国和谈完成,本王谋权篡位杀死兄长,撕毁盟国协议。季禺国出于道义联合羽民国讨伐本王,重立幼主。”
季禺摇头:“不可。”
融潇急道:“有何不可?”
“小王爷,你可曾考虑过融尧太子的境地?”
融潇一愣。
季禺静静看着他:“第一计,我季禺国君臣前来和谈,竟然密谋杀死国主,实在可疑。就算羽民国相信,那么海皇后就是引狼入室之人,届时小太子登基,众臣定会逼迫他处置海皇后。第二计,宫中皆知融尧太子乃是小王爷和海皇后所出,只是心照不宣。你若策反,你登基或者太子登基其实都一样,朝中必有抨击太子的流言,说他得位不正,正史野史不知要如何记载这位新皇。”
季禺看着尚在恍惚思索的小王爷,诚恳道:“复仇之事需得徐徐图之,小王爷不可心急,两国此下诚恳和谈才是正事。”
融潇眼眶微红,又站起身来深作一揖:“谢季禺国主提点,明日……明日定可顺利和谈。”
季禺点头应着,忽然笑道:“对了,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乌羽的白鹰,小王爷若还愿割爱,可否让季禺带回去。”
融潇敬佩道:“少年天子,不得不服,不知国主如何得知?”
“先前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小王爷不知白檀先生那张嘴,他说是鸽子汤,断然不会有错。”季禺不便将偷偷翻查御厨的事情告诉融潇,只得拿白檀来挡。
“季禺国主身侧奇人众多,白鹰您带回去便是。”
季禺点头:“谢了。”
融潇将白鹰递给季禺的时候,还包了一包葡萄干给他:“白将军从小就特别喜欢吃这种小零食。”
“白将军?”
“嗯,它原来叫白将军,我养了不过一个月就被兄长讨过去送乌羽了,此后倒得了个窝囊名字小白。”
“小白也是不错的。”
小白在融潇府中倒是乐不思蜀,长肥了一大圈,季禺想让他站在手肘之处,它不服得很,偏要站在季禺肩膀上。融潇朝它吹了个口哨,又疼惜得摸了摸它的羽毛。小白对融潇丝毫没有不舍,这一路季禺将他带回住处,一双眼只睛直勾勾看着季禺手上的纸包。
乌羽看见小白没有大惊大喜,她似乎也是知道小白没死一般。倒是小白像是突然恢复记忆,想到自己还有个主人,噗嗤飞到乌羽手下去撒娇。
鸣歌此前已经将听到的谈话大致告诉了白檀,白檀总结道:“这小王爷啊,排了这一出让人猜不透的戏,不过为了两个幼稚的计划。”
鸣歌道:“臣倒是觉得,融潇小王爷这出戏定是要演的,不然宫中传闻甚多,我们定会怀疑是他将融沛杀死。”
白檀唉声叹气:“可怜了老夫的侄女,不知这些年受了什么委屈。”
季禺道:“先生不必心疼,我看融潇挺疼惜海皇后的。将来融尧即位,她便是太后了。”
白檀依旧愁眉不展,只是应付着点点头。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乌羽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
第二日和谈果真进展顺利,两国同盟协议一经签订,晚上又是一场欢欣鼓舞的宴席。明明和谈成功,季禺却是少言寡语,喝了极少的酒,大部分在听两国的将领闲聊和羽民国战斗的战场心得。宴席末了,季禺站起身,向海皇后和小王爷请辞,两人挽留一阵便同意了。
宴席一直延续到半夜,季禺回到房中,洗漱罢了关门吹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又起身将窗户打开,在靠窗的小几上洒了一把葡萄干,噔噔敲了桌子两下。没过多久,小白果然从乌羽房中探出脑袋,它怕飞起来声音大,竟然一跳一跳走到季禺窗前,扑腾飞上去。
季禺悄声笑道:“说过一次你就懂了,乌羽教得果然好。”
小白一直是看不惯季禺的样子,对季禺十分冷傲。但葡萄干在眼前,它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低头一个个叼着细嚼慢咽,随便季禺怎么摸它后背。
“小白,你主人睡得可好?”季禺又道。
小白抬起头,滴溜滴溜转了转眼珠。季禺正嘲笑自己多此一举,白鹰再怎么灵,也不可能跟他说话啊。岂料小白竟然丢下一半葡萄干,又蹦跶回了房间,没过多久叼来一件物什。
季禺瞪大了眼睛,看它一摇一摆踱到窗下,蹭得飞了上来,将那东西往季禺面前一扔,继续吃起葡萄干来。
季禺将那东西拿起,一根很普通的粗布条,边缘被人用针线严谨地缝合过,中间略湿,两端是全湿的,应该是乌羽沐浴之时束发所用。
季禺脸上发烫,将发带轻轻握在手心,明明自己被只鸟窥探了心思,还不忘调侃白鹰:“小白,你是情场老手了吧。”
小白正巧吃完葡萄干,拿眼瞪他,示意他再弄点。季禺将纸包裹得密密实实,笑得有些得逞:“明天知道怎么做吗?”
小白继续瞪他。
“明天你缠着乌羽让她跟我回去,我天天请你吃蜜饯。”
小白连看都懒得看他,屁股一撅跳了下去,又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季禺一行人在融潇的陪同之下走出皇宫,街市之上一片井然,平民皆是道旁跪迎。融潇想要派人将季禺的车马带进皇宫,季禺婉言谢绝,只说还想买些特产。
英大夫在他们临行前送给乌羽一盒凝脂,乌羽抹在脸上,遮掩了耳侧的浅红印记,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季禺不觉得乌羽有没有胎记有什么区别,只是她今日轻点妆容,禁不住要往她那边看。
白鹰刚从乌羽房中出来就扑向季禺,季禺小声道:“小白做得不错。不过乌羽面前我不方便拿给你,等到了季禺国我再给你吧。”
小白气愤地啄了啄季禺的玉冠当做报复,此后一直站在鸣歌肩上,闭着眼养神。
鸣歌被小白挑中当作“坐骑”也是很意外,仔细一想,小白应该是怕乌羽肩上伤口破裂,不得不重新找个人靠着。至于季禺,鸣歌自然能听到他和小白之前的“交易”,只得无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