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气流变化无常。半个小时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天空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不到两分钟，石坚已经噔噔噔地跑进塔台指挥室。
看见主任进来，在最中间的席位上，坐着塔台主干管制员孟傲冬和助理管制员阳光。
孟傲冬不停地用英语呼叫：
“UA808，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请立即上升至1200米保持！”
石坚气喘吁吁地问助理管制员阳光：
“怎么回事？”
阳光简明扼要地把情况给石坚作了汇报：
“一架由哥伦比亚飞北京的公务包机，在十分钟前与管制员失去联系。”
说完，阳光用手指了指面前的雷达显示屏。
显示屏上，一个白色的小圆点正在向北移动。从高度和速度显示来看，飞机一直在朝北飞行，速度也没有减缓。离机场北边20公里就是山地，一架不熟悉地形的外航客机在失去管制员指挥的情况下盲目飞行，就等于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汽车被遮挡住了前挡风玻璃，随时有可能发生危险。
孟傲冬一直在盲发指令，收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飞机早在十分钟以前，在往北飞的过程中，就应该向西转一个弯，然后下降高度至600米，进入下滑道，建立盲降落地。
然而，从雷达显示屏的移动轨迹来看，这家哥伦比亚公务包机在应该转弯的地方没有转弯，而是一直朝北飞。而在飞机马上要转弯的时候，管制员已经给他下达了左转航向和下降高度至600米保持的指令。
看着这架飞机的高度层从700米、800米、900米、1000米、1200米一直穿透到了1300米，而飞机一直没有任何拉升，所有的人都为它捏了一把汗。高度层的意思是在某一个区域，飞机的离地距离必须保持在这个高度以上，飞机才是安全的。比如1300米高度层，飞机的飞行高度必须在1300米以上，飞机才安全。
再往北飞，就是越来越高的山地。而看这架飞机的飞行高度一直没有朝上拉升，管制员发出的所有指令都没有应答，前面就是越来越高的山峰……
每个人都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每个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根据程序规定，出现这样的特情后，应该立即排查机组无应答的原因，同时调开这个区域内的其他飞机。石坚斩钉截铁地对阳光说道：
“排查故障！”
根据猜测，无应答的原因有：发射机是好的，接收机产生故障了；接收机是好的，发射机产生故障了；发射机和接收机都产生故障了。
在排查出故障原因之前，孟傲冬一直在不停地盲发紧急上升的指令：
“如果能听到我，请用应答机识别。”
随后，石坚对管制员发出第二道指令：
“紧急调开这个区域内所有的其他飞机！马上与区调联络净空！”
哥伦比亚飞机依然没有作任何拉升动作，而高度层越来越逼近临界点。
一直冷静发送指令的孟傲冬忍不住提高嗓门，几乎是咆哮起来：
“UA808，紧急上升，紧急上升——”
就在这时候，排查结果出来：双向无法收到对方指令。
孟傲冬已经绝望了，不敢再看雷达显示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塔台管制室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孟傲冬依然一遍又一遍地在盲发指令，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徒劳，但万一成功了呢？
阳光把头扭向一旁，不敢再看雷达显示屏。可以预见，很快，就会有大批记者将这里包围，关于哥伦比亚飞机在北京机场附近山区失事的消息就会在各种媒体上铺天盖地。在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要向隐瞒住哪怕一丁点儿的新闻，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他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报纸上、网络上关于这件事情的新闻报道，报纸上的大幅标题是《惨！哥伦比亚一公务包机在怀柔撞山》、《空管为何失能？探寻哥伦比亚公务包机在中国坠毁背后的真相》、《外交部紧急启动应急预案哥伦比亚公务包机在北京失事》、《国际舆论哗然！中国空管为何频频出错？》……不出五分钟，关于这件事情的新闻就会满天飞。
石坚的心里，也在突突地跳个不停。虽然特情几乎每天都有，但处理得好，这些特情就会化险为夷；处理不好，特情就会变成事故。难道说塔台管制室多年无事故的纪录，就要在自己手里打破了？但眼下，能够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还能怎么办呢？
石坚觉得，从中学时代开始，他一直在掌控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他做主。比如自己的兴趣是什么，大学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毕业后从事什么工作，与什么样的人成为朋友……所有的这些，都在石坚的掌控之中。现在，站在99米高的塔台管制室内，作为现场最高指挥官，石坚第一次觉得，人生也有不受他掌控的时候。
虽然石坚不是一个有控制欲的人，但是眼下，他觉得失控，是人生最可怕的一种。
现在，只能用“束手无策、自求多福”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石坚的状态了。虽然他表面故作镇定，但内心瘆得慌。当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