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过一尾幼狐,他不过一介书生。
千年之前,它遇上了他。
纯净的黑眼睛,瘦削的脸,眉毛粗而弯,有些老实巴交的样子。
它只觉得他的手温软,微微一颤,他便挽手将它拖离死亡边境。
在单独觅食时,偶然入了猎者的圈套。濒死之际,只此刻一霎救命之恩。
仿佛触电一般,对上眼的瞬间它用力一挣,刚脱离死亡的恐惧与庆幸促着它一溜烟跑回狐群,连他的影都不及看,只留一丝他手心的温热,竟羞红了脸。众狐见它回来,皆大欢喜,殊不知,一枚多情的种子已悄然扎根。
十年,百年,诸狐都惊奇它的努力,好似换了个面。传说狐修千年就能化形成人,等待,千年的风霜雪月,只为缘他一面。
终于,它的努力让她成为了最后的独秀。
今日及是它的千年大典。
它是白狐,传承狐王雪狐的血脉,自有妖修之道。千年春秋,眼见外景轮轮换换,心思早已飞远。它凝望遥
远的天际,那是它要去的地方。
是她必遭之劫。
千年宛若眨眼之间,她的祖母雪狐尊上,她的母亲雪狐之后,她全山的兄弟姐妹,都为她的千岁贺宴。
千年了,
无论是经历多少磨难,那日的清秀书生仿佛仍在眼前。
她知道只是化人就会耗尽她尽数的修为。
无妨,只要缘上一面,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一会儿,即使倾尽心血,也无怨无悔。
带着众位予她的天珍地宝和满溢的期盼。
在一片莹亮的白色光芒中,她化成了人。
带着对人类的好奇,带着懵懂的无知,还有一种几进喷发的情感,?她一丝不挂的洁白胴体和她的内心都仿佛一支不染世尘的清莲,?褪去了一身绒软的绒毛和,离开溪水孱孱的山谷,来到了陌生的人世。
她自取名曰蓉沫,从出进城开始,她就一直在寻找着当年的寒书生,
“人都会变。”把命的红衣老婆子颤巍巍的说,给她指了个人。
“门口的二狗又换了个老婆。”卖菜的阿伯边指路边聊着城里的轶事。
她被从未接触过的市井气息迷住了眼睛,顺着熟悉的气味,一晃神,竟来到了一个小小的茅屋。
那间茅屋在石瓦砖墙里矮小的尤为显眼,却非常干净。窗上是白白净净的新糊的纸浆,有些年头的红窗格每一棱都被细细的擦的干净,木板门挂着油亮的铜锁。
扣扣门,她又是害怕又是惊喜,晌久,窗里慢慢晃出了人影。
依旧是一位贫寒的读书人,她找到了他,他有一双怔怔的黑眼睛。
“姑娘,您找……”
她编造了一场美丽的戏文。
她是出逃的富家女,无依无靠只是知道他的诗文,便不许万里跋山涉水,只为看他一眼。
他收留了她,他们一起生活,一起读书,一起学习,她跟着他学着写楷字,给他补衣做饭,帮着他糊红窗格,为他深夜的灯添油加蜡。
到相知相恋,一切美好顺利,宛若一出戏。
书生在池塘花下把玩着她的长发,笑念“沫沫”。
她微微脸红,清纯的黑色瞳孔里泛满了柔情的笑意。
既不是美艳诱人的貂蝉,
亦不是聪明过人的王昭君,
她只是化人的白狐蓉沫,只要有人为她动心,即会全心全意。
一切,美得像场戏。
若无琴瑟奏章波折,何为戏?
他拿着她带下山的珍宝过上了“富人”生活。
她每日勤于在家缝补换物,为“家”里多添上一点小小的补贴;他开始偷偷的执于酒家青楼,在灯红酒绿的金纸迷醉中醉生梦死,白花花的银票疯狂的撒,白肤红唇轮回着抱,只是,她只知是他为赶考。
仿若无事发生。
一天清晨,她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怎么了?”
她转过头去:“窗纸破了个洞。漏风。”
戏外琴弦断。
当她回家时,他悬于梁上,血迹斑斑。
地上留下一排细小的爪印。
是妈妈,是他们,为了我,杀了他。
落魄的她没日没夜的狂赶回山,一到洞穴,只见狐王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球,张嘴欲咬。
“别吃!”她几乎竭嘶底里的尖叫。
那是他的魂魄,一旦被毁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你知道什么!”狐王怒吼,她大哭着,泪眼婆娑间,她一掌打翻了狐王,小球骨碌碌的滚到了一边。
她怎么会知道。
仿若发疯般,狐王与她疯狂的争执扭打,陷入混乱与疼痛的她隐约看到狐王靠近了魂魄球,长大了嘴巴。
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夺过魂魄,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她怎么会不知道。
等她被众狐压住,却仍是觉得昏沉,她不断的挣扎,眼之间却只有朦胧的血色。
她由此破了戒,在深山被毒打三天三夜。
脑海中书生仿佛在笑,转过来时,成了一张血肉模糊,辨不出表情的脸,只能隐隐看清他的有些上扬的嘴角。
似乎在嘲讽她,似乎在自嘲。
千年之后,又是千年。
她终是继承了狐后,独当一面,成为又一代狐皇,自号“白狐蓉沫”。
像芙蓉一样美而透亮,又如泡沫班般转瞬即逝。
千年的千年,山下那徒有其名的法师团,打着为民除妖的旗号带着皇城的金玉珠砾上了山。她不厌其烦的一再击退。
只是这次,她身后多了一群小狐妖。为了保护小妖,偏偏踩空一脚,却一不小心落入个有镇妖符的陷阱。
无计可施。
好在其他小狐狸都跑了,只留下了她和最小的那只。
她和那小狐妖拼命的冲撞陷阱的屏障,洁白的肌肤上伤痕累累,无济于事。
这就是结局吗。她苦笑。
下一位继承人是谁?狐群会怎么样?她不着边际的想着,
他,还好吗?
仿佛是回应一般,突然一束光穿着黑黑的坑阱。
接着,她看到了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我刚才看到了有人影在里面,果然是个人啊。”
“你还好吗?”
一位背着柴的少年。
她看见他的影子。
那最小的小狐妖,也对着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怔怔的看出了神。
她的泪水汩汩的流下。
今生今世,难逃此劫。
缘似上天注定,只一人,便不再回转。
缘定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