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京苑别墅中,一个面色枯槁的年轻人坐在轮椅上,对着窗外的绿茵贪婪地眺望着。
他的轮椅上,装着一个音箱,上面还在不停地朗读着金庸武侠小说。
“那人微笑道:“你怎地说话如此无礼?不称‘师父’,却‘你呀,我呀’的,没半点规矩?”虚竹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是我师父?”那人道:“你刚才磕了我九个头,那便是拜师之礼了。”虚竹道:“不,不!我是少林子弟,怎么再拜你为师?你这些害人的邪术,我也决计不学。”说着挣扎站起。
那人笑道:“你当真不学?”双手一挥,两袖飞出,搭上虚竹肩头。虚竹只觉肩上沉重无比,再也无法站直,双膝一软,便即坐倒,不住的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学。”
那人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上所戴方巾飞入屋角,左足在屋梁上一撑,头下脚上的倒落下来,脑袋顶在虚竹的头顶,两人天灵盖和天灵盖相接。
虚竹惊道:“你……你干什么?”用力摇头,想要将那人摇落。但这人的头顶便如用钉子钉住了虚竹的脑门一般,不论如何摇晃,始终摇他不脱。虚竹脑袋摇向东,那人身体飘向东,虚竹摇向西,那人跟着飘向西,两人连体,摇晃不已。”
许竹将脸抽动了两下,道:“虚竹这和尚真是好命,有这等福分还唧唧歪歪,哪像我,活死人一个。”
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气管肌肉似萎缩了一般,唯一能动的右手连忙去拿呼吸器,可手一抖,将面罩掉在了地上,他想去捞,却弯不下身来,恨恨的吐了一口气,右手挣命地空抓了几下,喊了一声,便没了呼吸。
幽幽之间,又不知过了多久,许竹蓦地睁开眼来,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却是比平时都要中气足得多。
慌忙站起身来,却见自己处在一个洞中,四周皆是乱石钟乳,只面前一具石床,其上坐着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形容枯槁,两手微微颤抖。
许竹道:“啊!我这是到了阿鼻地狱了吗?”
老者嗤笑道:“乖孩儿,我便以为你死了,没想到竟是醍醐灌顶,大功告成。你福泽深厚,远过我的期望,善哉,善哉!”
许竹奇道:“你这是什么说法?我死便死了,早晚也是要死的人,渐冻症还没有多少活过十年的。”
老者也奇道:“渐冻症?那又是个什么东西?便是疑难杂症,我逍遥派无数治病法门,也治得好你。”
“逍遥派?老先生,您怕是金庸看多了吧。”许竹道。
“金庸?那又是个什么?”老者说,“难道是我这七十年的功力把你灌傻了?”
“七十年功力?老先生,敢问高姓大名?”许竹问道。
老者一笑,也不答,说:“你望着石壁拍上一掌试试。”
许竹这时才猛的发现自己周身灵便十分,双手双脚站立跑动,全无任何滞涩。许竹激动之下,右手向着石壁猛地一推。
一声炸响,那石壁如同被炮击了一般,登时坍塌了一半。
许竹此时方才想到,这便是他死前听到的,《天龙八部》中的情节!那老者便是逍遥派的无崖子,而自己,已成了那少林和尚虚竹!
无崖子见虚竹犹然犯愣不已,道:“你还没学过本门掌法,这时所能使出来的内力,一成也还不到。你师父七十余年的勤修苦练,岂同寻常?”
虚竹是读过天龙八部的,早已知了这七十年功力非同小可。当即叹息道:“小僧的少林武功,如今半点也都没了,又得了前辈这七十年的功力,罢,罢,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罢,猛地跪在无崖子身前,通通的磕了九个响头。无崖子老怀大慰,大笑道:“孩子,初见你时尚有些呆傻,而今似乎是醍醐灌顶,开了窍了。然而既然你神智已然清楚,为师要交给你一件事情。”
虚竹道:“师傅吩咐,弟子万死不辞。”
无崖子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杀一个人,一个大大的恶人,那便是你的师兄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称为星宿老怪便是。”
虚竹道:“除却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这是弟子分内之事。只是弟子功夫粗浅,怕是力有不逮。”
无崖子说:“此刻你身上这点点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将他除灭,确实还是不够,但你不用担心,老夫自有安排。”
无崖子抬起头来,从虚竹撞破的屋顶洞孔中望出去,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过了半晌,才道:“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丧于他手下,是以行事肆无忌惮。这里有一幅图,上面绘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处,那是在大理国无量山中,你寻到我所藏武学典籍的所在,依法修习,武功便能与这丁春秋并驾齐驱。方才见你资质似乎也不甚佳,不过经我传功,而今却似有些开窍。然而修习本门武功,只怕犹然不易,说不定还有不少凶险危难。若你修习不得,那你就须求无量山石洞中那个女子指点。她见你相貌不佳,多半不肯教你,你求他瞧在我的份上……咳,咳……”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塞在虚竹手中。
虚竹忙转到无崖子身后,轻抚其背,使得无崖子能稍稍舒服一些。无崖子从左手上脱下一枚宝石指环,抓过虚竹左手,套在他的左拇指上。做完了这些,无崖子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酥软软地倒下,幸而虚竹在旁抱着,才没摔下。无崖子道:“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见了苏星河,你便叫大师兄。这指环乃是逍遥派掌门信物,而今就托付给你了。我见你如今已是聪慧不亚常人,相信见了那女子,定会有办法使其听从你的话……”
话没说完,无崖子干笑了两声,狠狠地喘了一口气,道:“你姓什么?”
虚竹道:“弟子自小便是少林和尚,没有俗家姓氏。”
无崖子点了点头,探手欲摸虚竹的脸,却未能触及,登时断了气。
虚竹见无崖子含笑瞑目而死,叹了口气,将画卷揣在怀中,将无崖子的遗容整理好,又磕了三个头,便出了石洞,再一跃,便出了在前的木屋。
虚竹一出木屋,不禁一怔,只见旷地上烧着一个大火柱,遍地都是横七竖八倒伏着的松树,又见屋外诸人夹着火柱分成两列。聋哑老人苏星河站于右首,玄难等少林僧、康广陵、薛慕华等一干人都站在他身后。星宿老怪站于左首,铁头人游坦之和星宿派群弟子站在他身后。慕容复、王语嫣、段誉、鸠摩智、段延庆、南海鳄神等则疏疏落落的站于远处。
虚竹见众人皆专注在那火柱之上,便蹑手蹑脚的绕到右首,站在师叔慧镜一侧,却见情势紧急,苏星河和丁春秋拼比内力,那火柱渐渐地迫向了苏星河。
苏星河大袖中如同鼓风机吹起了一般,脸上都长成了紫色,而丁春秋却是面不改色,仿佛轻而易举,似乎漫不经心。虚竹心中着急,却也无计可施,此处众人尚未出手,他虽然得了七十多年功力,却不会半点武功,有心助苏星河,却也无力。
忽然间,火柱急吐,瞬间袭向了苏星河,虚竹再也按捺不住,正要挺身而出,却见段誉在一旁大叫一声,右手六脉神剑就要刺出,却时灵时不灵,只有手势,却射不出剑气。他满头大汗道:“慕容公子,你快出手制止!”
慕容复将折扇一摇,道:“段兄方家在此,小弟何敢班门弄斧?段兄的六脉神剑,再试一招吧!”
虚竹看得心头火起,自己却不会武功,无计可施,但是眼看苏星河就要死在丁春秋手中,再也按捺不住,飞身冲出,要抓苏星河后心将其带离。而此时苏星河正将全身功力逼在掌心,哪知道后心传来一股浑厚无比的强劲内力,又兼是自家路数,合兵一处,那力道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这一掌爆出一片火海,直烧到了丁春秋身上,连星宿弟子也遭了池鱼之殃。
丁春秋惊诧之下,本料的苏星河掌风本来胜不得他,却察觉到这一掌中真气圆融老辣,颇似自家师傅无崖子。莫非自己害死的师傅竟回来算账了?亦或是鬼魂显灵!丁春秋一想到此处,心神慌乱,连内力都无法凝聚,这身上真火烧的越来越痛,无力推回,衣衫须发竟然尽皆着火。
丁春秋惶惶之下大喊:“铁头徒儿,快快出手!”
游坦之当即将掌力向火柱拍去。冰蚕毒掌的寒冰之气霎时间将火熄灭,连青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丁春秋狼狈不堪道:“速走!”一晃身间,身子已在七八丈外。
玄难、鸠摩智等人道是苏星河示敌以弱,却陡然使出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将丁春秋打退。江湖上,聋哑老人的智计武功乃是盛名在外,施展神功,大败丁春秋,谁都不以为怪。
玄难道:“苏先生神功渊深,将这老怪逐走,料想他这一场恶斗之后丧魂落魄,再也不敢涉足中原。先生造福武林,大是不浅。”
苏星河早见到虚竹手上,无崖子交托的掌门指环,心中早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当下和慕容复、鸠摩智等人随便敷衍了几句,便拉着虚竹望后去了。
转过了木屋牌楼,到无崖子藏身的玉洞中一望,已没了声息,静静地卧在那里。苏星河心中已知了八九成,慨然长叹一声道:“师父,师父!你终究是舍弟子去了!”
虚竹已然知道无崖子和苏星河的关系,在一旁默不作声。
苏星河将无崖子身体扶起,依靠在床背上,又叫虚竹坐在无崖子边上。虚竹心知苏星河是要拜他,他可没有让人拜的习惯,便对苏星河道:“师兄,而今师父虽将逍遥派掌门指环交托于我,但师兄尚且长我数十岁,又何况师父他老人家?小弟可万万不能和师父并坐,坏了辈分!我虽在少林,却也知师兄在江湖上的赫赫威望,又怎敢在师兄面前装大摆谱?如若师兄不弃我虚竹形貌丑陋,便请受我一拜。”
说罢,虚竹纳头便拜,苏星河道:“师弟仁义,小兄铭感五内!敢问师弟,师父将指环交给你,是去叫你除灭丁春秋这厮,是也不是?”
虚竹首肯道:“是,是!师父他老人家还说,若是修习本门武功力有不逮,便找这画上的女子向她求教。”
说罢,手里便拿出那卷画轴来。
虚竹早已知道这画上的人物乃是无崖子小师妹,且好似外面的王语嫣模样一般无二;但真个打开这画轴,见到这妙笔丹青,却是另一番的情致。这卷轴绢质黄旧,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之久,图中丹青墨色也颇有脱落,显然是幅陈年古画,比之王语嫣的年纪无论如何是大得多了,居然有人能在数十年甚或数百年前绘就她的形貌,实令人匪夷所思。图画笔致工整,却又活泼流动,画中人栩栩如生,活色生香,便如将王语嫣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入画中一般。
虚竹正感叹无崖子妙笔时,却见苏星河亦伸着右手食指,在画上描来画去,好似要将这画上每一笔都刻在脑里一般。良久,苏星河才缓过神来,告罪道:“师弟,请勿见怪,小兄的臭脾气发作,一见到师父的丹青妙笔,便又想跟着学了。”
虚竹笑道:“师兄爱画,此乃雅好,君子成人之美,若是师兄喜欢,这卷轴便留在师兄这里也是无妨。我已认得这画上女子之形貌,料的找到此人时,必认得出。”
苏星河老脸一红,腼腆道:“此乃师父遗命,小兄受之有愧——”
虚竹道:“师父遗命也是叫小弟学武不利时,找那画中女子,然则这画上女子小弟早已知晓,虽与王语嫣姑娘形貌一致,却是师父的小师妹。那王姑娘的母亲,想来就是小师叔的后人吧。”
苏星河笑道:“小师弟虽然貌不惊人,却是极为聪颖!”
虚竹道:“师兄,小弟离开后,会先行回到少林,如今我已身上没有半点少林武功,已算不得少林弟子。待禀明方丈之后,即前往大理无量山寻找师父当年所藏的武学典籍。待学成之后,必然去拿星宿海,将老贼丁春秋击杀!”
“好!”苏星河笑道,“玄难大师中了丁春秋的‘化功大法’,那个方脸的师父是给那铁面人以‘冰蚕掌’打伤,那高高瘦瘦的师父是给丁春秋一足踢在左胁下三寸之处,伤了经脉……”
苏星河滔滔不绝,将各人的伤势和源由都说了出来,又将如何推穴运气、消解寒毒之法教了虚竹;又详加指点,救治玄难当用何种手法,救治风波恶又须用何种手法,因人所受伤毒不同而分别施治。
虚竹记下,却又发现这运气推穴之法,好似……另有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