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兄!”黄药师转过头来。
“师父!”郭靖、黄蓉齐齐喊道。黄药师纳闷道:“怎么七兄也是你们的师父?”
洪七公抱拳笑道:“那是!老叫化子已答应了我两个徒弟,要向药兄恳求,让他们成亲呐。”
黄药师听了,犹豫良久。黄蓉对虚竹道:“师父,你老人家就不该说欧阳克抢程大小姐一事,爹爹素来厌恶世俗之见,说不得爹爹或许反说他风流潇洒。”
黄药师听了摇头道:“蓉儿,你错了,你爹爹虽然不拘礼法,却不是个品行不端的人。这种事我虽懒得管上一管,却不是赞同的。此事既是真的,则断不能让你嫁给欧阳克。”
欧阳锋听了道:“药兄,小孩子胡闹,做不得数。你怎么又瞧不顺眼了,跟小辈当起真来?况且舍侄也因此而伤了一目,身上更是中了‘生死符’,也该算是抵偿了罢。”
黄药师思索片刻,道:“我原说要出三个题目,考较考较两位的才学。中选的,就认他为女婿;不中的,也不让他空手而回。我这九流三教、医卜星相的杂学,都还粗识一些。若是不中选的那位,愿意学的,任选一项功夫,必当尽心传授,不教他白走桃花岛这一遭。”
欧阳锋抢道:“好!这算是不伤和气的妙法。”
洪七公道:“哼,老毒物,你侄子是十拿九稳的能胜了,却不问我们师徒是怎么想法?”
虚竹道:“可以,就这样罢。”洪七公惊道:“前辈,你……”
虚竹对洪七公传音道:“你莫吱声,我自有计较。”
此时黄药师也不知将女儿许配给欧阳克或是郭靖,正自寻思,洪七公道:“咱们都是打拳踢腿之人,药兄你出的题目可得须是武功上的事儿。若是考甚么诗词歌赋、念经画符的劳什子,那我们师徒干脆认栽,拍拍屁股走路,也不用丢丑现眼啦。”
黄药师道:“这个自然。第一道题目就是比试武艺。”欧阳锋道:“那不成,舍侄如今少了一目,并不公平。”
洪七公道:“老毒物,你还真不害臊。若是如此,当初华山论剑时,我老叫化还少一根指头,怎不见你说不公平?”
黄药师昂首道:“便是如此。欧阳克虽少了一目,却是自己做事不端。锋兄若是不愿比试,便带着令侄离开罢。”欧阳锋道:“好,虽少了一目,我侄儿武功也胜过这个傻小子。”
黄药师一摆手,郭靖与欧阳克均立在当中。
黄蓉知道欧阳克武功原比郭靖为高,幸而他少了一只眼,但现下这般比试,郭靖仍难取胜,不禁甚是担忧。她又哪里知道郭靖这些时日以来武功大进,莫说是欧阳克,便是黄药师如今要斗败郭靖,也要百招开外。
黄药师叫道:“一、二、三!”
欧阳克登时抢攻上去,与郭靖缠斗在一起。郭靖所用的乃是虚竹所传授“天山六阳掌”,如今不论功力或是火候都已极为纯熟,欧阳克竟占不到半点便宜,况且郭靖掌力又沉重,欧阳克不慎挨上一掌便是极为难受。
黄蓉和黄药师都不禁暗暗惊奇:“怎么他的武功忽然之间突飞猛进,竟然十几招便要将欧阳克打败?”
此时欧阳克也顾不得许多,手上使出“灵蛇拳法”,手臂就如同毒蛇一般软而无骨,郭靖虽然掌力沉重,却无法打中欧阳克。
忽一变招,正是周伯通“空明拳”的招式。这“空明拳”虚中有实,实中带虚,比之“灵蛇拳法”的妙处也是不遑多让。这一变招,便是欧阳克也有些支应不过来,然而郭靖更出蹊径,右手“空明拳”与欧阳克缠斗,左手竟使着“亢龙有悔”的起手式,便要一掌打出。
欧阳克见势不妙,飞身上前将欧阳克拉回道:“阁下武功高明,这第一局我们认输。请药兄出第二道题目。”
黄蓉笑道:“怎么不敢与靖哥哥打了?”
黄药师制止道:“蓉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咱们第二三场是文考……”黄蓉撅嘴道:“爹,你明明是偏心。刚才说好是考武艺,怎么又文考了?靖哥哥,你干脆别比了。”
黄药师道:“你知道甚么?武功练到了上乘境界,难道还是一味蛮打的么?我这第二道题目,是要请两位贤侄品题品题老朽吹奏的一首乐曲。”
欧阳锋素知黄药师“碧海潮生曲”的厉害,说道:“小辈们定力甚浅,只怕不能聆听药兄的雅奏。是否可请药兄……”
黄药师接口道:“我此次奏曲不使全力,锋兄放心。”
郭靖上前一揖,说道:“黄岛主,弟子愚蠢得紧,对音律是一窍不通,这一场弟子认输就是。”虚竹道:“你又怎知道这一场你一定输了?回去,试一试又怎的?”
郭靖“哦”了一声,便转回原位。
黄药师笑道:“前辈、锋兄、七兄,小弟贻笑方家了。”玉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这次吹奏不含丝毫内力,便与常人吹箫无异。
欧阳克细细听着,品着这一曲中的奥妙,突然黄药师曲风一变,捎带了些内力。曲调突转,缓缓的变得柔靡万端。欧阳克忽然心旌摇动,不由得手上有些动作。然而欧阳克如今自制力极好,强行将手上动作停下,也不敢细细的听这乐曲,只得硬着头皮挨着。
郭靖却似海中礁石,无动于衷。他身负北冥神功、全真教内功两大玄门内功,其中北冥神功更是道家无上绝学,这“碧海潮生曲”又怎撼动得他?
黄药师见二人都无甚大动作,便又加了一份内力,曲调竟如大海浩森,万里无波,洪涛汹涌,白浪连山,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至,忽而热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欧阳克听了片刻,便是自制力再好,也是受不住了,不由自主的举起手婆娑起舞。
郭靖盘膝坐在地上,神色不变,竟未受半点儿影响。
欧阳锋叹了口气,抢过去扣住欧阳克腕上脉门,取出丝巾塞住了他的双耳,待他心神宁定,方始放手。
黄药师连变数调,却也不能将郭靖降服,又吹得半晌,箫声愈来愈细,几乎难以听闻。哪知这正是黄药师的厉害之处,箫声愈轻,诱力愈大。郭靖凝神倾听,心中的韵律节拍渐渐与箫声相合。若是换作旁人,此时已陷绝境,再也无法脱身,而郭靖此时不但未受影响,甚至,黄药师开始顿觉自身内力随着箫声流失,不停地灌入郭靖体内。
却原来这北冥神功正是将自身脏器经脉韵律节拍与敌人相合,运转时自身便产生引力,将各路内力真气尽数归于自己体内,另有法门将异种真气内力尽皆化用,成为自身养料。
黄药师登时停了奏乐,心道:“这小子年纪幼小,武功却练得如此之纯,难道他是装傻作呆,其实却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若真如此,我把女儿许给了他,又有何妨?”
郭靖见黄药师停曲,道:“多谢黄岛主手下留情,弟子深感大德。”
黄药师微微一笑,说道:“你很好呀,你还叫我黄岛主么?”这话明明是说三场比试,你已胜了两场,已可改称“岳父大人”了。
郭靖一愣,只见虚竹对他传音道:“跪下,磕头,叫岳父大人。”
郭靖知道是师父在提点他,登时跪下向黄药师连连磕头。黄药师笑道:“你向我磕头干么啊?”郭靖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黄药师哈哈笑道:“好,好!蓉儿,你去罢。”
黄蓉欢欢喜喜的跑出来,将郭靖扶起。黄药师转向欧阳克,道:“欧阳贤侄,令叔武功妙绝天下,旁人望尘莫及,你是家传的武学,不必求诸外人的了。只是左道旁门之学,老朽差幸尚有一日之长。贤侄若是不嫌鄙陋,但教老朽会的,定必倾囊相授。”
欧阳克心想:“我要选一样学起来最费时日的本事。久闻桃花岛主五行奇门之术,天下无双,这个必非朝夕之间可以学会。”于是躬身下拜,说道:“小侄素来心仪伯父的五行奇门之术,求伯父恩赐教导。”
黄药师沉吟不答,心中好生为难,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学问,除了尽通先贤所学之外,尚有不少独特的创见,发前人之所未发,端的非同小可,连亲主女儿亦以年纪幼小,尚未尽数传授,岂能传诸外人?
虚竹道:“这小子乃是要留在桃花岛上,意图不轨。欧阳克,你选个一月之内能学得完的。”
欧阳克道:“黄伯父说,‘任选一项功夫,必当尽心传授,不教他白走桃花岛这一遭。’怎么此时又不算数了?”
虚竹道:“算数,自当算数!他答应了,我可没答应你,若是你在桃花岛上逗留超过一月,我便一掌毙了你,这可不算是黄岛主食言。”
欧阳锋怒道:“前辈,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
虚竹道:“我这人就是如此不讲道理,礼法岂为我辈而设?!”
黄药师哈哈大笑:“好,好!好一个‘礼法岂为我辈而设’!前辈真是个妙人!”欧阳锋道:“那也不必学甚么功夫了,这桃花岛上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讲!”
虚竹道:“恕不远送——”
欧阳叔侄气的眉毛倒竖,黄药师笑笑,对黄蓉道:“你去领欧阳伯伯出岛罢。”
虚竹道:“我也一同去。”
黄药师道:“再好不过,那就有劳前辈。”欧阳锋本想出岛时直接掳走黄蓉,然虚竹在一旁跟随,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出手,怕被虚竹一掌震死了。
黄药师留虚竹、洪七公在岛上住下。当晚在试剑亭中,黄药师笑问虚竹道:“前辈说有丰厚聘礼,不知是甚么聘礼?”
虚竹道:“你可猜猜,若是你猜着了,我现在便拿给你。这东西你一定喜欢。”
黄药师纳了闷,看虚竹周身上下不像藏着大宗财物的样子,道:“是书画?”
虚竹摇摇头。
“难道是我没见过的花种?”黄药师继续猜测。
虚竹又摇摇头。
“前辈所带的怕是武功秘籍罢?”黄药师笑道。虚竹点点头道:“正是,不过你还要猜猜是甚么秘籍。”
黄药师侧头想了半天,忽然大张口道:“前辈所说,可是《九阴真经》?”
虚竹笑道:“正是。这聘礼你可满意?”便从怀中取出一本簿子,乃是自己手抄的《九阴真经》。却原来郭靖与周伯通背诵《九阴真经》经文时,虚竹在二人头上听着,早已听了个遍,更兼郭靖脑子不灵,背了上百遍,这《九阴真经》郭靖还没背完,便早已被虚竹抄完了。
黄药师大喜道:“前辈这聘礼可真是太贵重了,多谢前辈!”虚竹笑道:“岛主不必挂怀,只是多照顾照顾我这两个徒弟便好。”
黄药师道:“自家女儿女婿,自当多多照应。”
时日飞快,在这桃花岛上便住了十七天,郭靖黄蓉也在黄药师、洪七公、虚竹三人证婚之下,结为连理。洪七公帮中尚有要事,便要告辞离去。
黄药师将洪七公并虚竹送出桃花岛,洪七公正欲登船,却见一旁有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道:“药兄你却不够朋友,那里明明有一艘如此好的大船,却不给我坐。”
黄药师苦笑道:“此船实坐不得,非是我不给七兄坐大船。”
虚竹看了看黄药师,道:“以我观之,此船龙骨上有些蹊跷。”黄药师惊讶:“如此距离,前辈竟然能看得如此清晰?”
“哈哈。”虚竹笑了两声,道,“我看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是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时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打,必致沉没。”
黄药师叹了口气,叹服道:“前辈果真目力过人,且慧眼如炬,我这船上正是如此。”
虚竹道:“黄岛主,这《九阴真经》你还是好生修炼罢,我知你造此船,乃是要与爱妻以死相殉。然而若是黄夫人在天之灵得知你为此送命,九泉之下定然极为愧悔。葬身万丈洪涛之中,你自以为潇洒倜傥,却不知尸体被浸泡腐坏,更不如被那些哑仆糟蹋。你若是想要回报爱妻,当修炼好《九阴真经》,方才不至辜负了黄夫人冥冥之中的一片心意。”
黄药师叹道:“多谢前辈开解,待二位离去,我便将这艘花船烧了。”
虚竹道:“烧了多可惜,好生修一修龙骨,这船还是可以用的,说不得你爱女贤婿还能驾船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