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压压的。
乌云像一块不透光的布,拢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平常熙熙攘攘的酒舍,在暴雨将至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冷清。闪电不时刺穿视线,把角落里一位少年的脸照得光暗交替。少年身穿一件墨色锦袍,黑亮的发丝高高束起,一根云腾玉簪从发髻穿过。
店里的伙计看见他腰间的蟒纹玉带,知道是得罪不起的贵人,赶紧端来上好的“莫言醉”招呼着。
“公子,本店的‘莫言醉’是这奉阳城里最香醇的美酒。”店小二边说边伸出手在少年的眼前挑起大拇指,“别看咱们店小,但这酒啊却是独一份儿。”
少年将几枚铢币放在店小二的托盘上,“多谢小哥,我今天郁闷得很,想一个人静一静。”说罢一仰头,满杯“莫言醉”喝个干净。
店小二知趣儿地赔着笑退下去。
少年拿起酒壶,缓缓填满酒盏。寂静的酒舍里只剩倒酒的琮琤之声,少年拿起酒一饮而尽。几杯酒下肚,忽地一阵晕眩,昨晚宫宴时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原来这少年是青国世子灼滦,虽贵为世子却不得青国国主灼烈的宠爱。昨晚宫宴之上只是失手打破玉盏就被灼烈当着众臣的面训斥,并罚去祖庙面壁。
委屈之情顿时涌上心头,灼滦竟掩面哭了起来。每当受到责罚时他多想像大哥一样有百官为他求情;每当受到委屈时他多羡慕三弟有母亲可以依靠。而他虽身为世子,在这偌大的奉阳城里却无依无靠。
“母亲,你要是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啊。”灼滦心里想着母亲的样子,借着酒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灼滦感到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他飘零的头发,这是在梦里才能感觉到的温馨。他想抬起头看看母亲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脸,只是隐约感觉母亲对他温柔的笑着。
“母亲不要走!”随着梦中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模糊,灼滦的双手在桌子上胡乱抓了起来。
一声瓷器炸裂的声音过后,灼滦挣开双眼,不知睡过多久,酒意已退去大半。他双手拄头,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久久不能散去的失落在桌子上形成一滩晶亮的水痕。
太阳不知何时露出头,穿过还未完全散去的乌云,吝啬地洒下几缕光,透过窗棂照在酒舍里,原本阴郁的酒舍瞬间敞亮起来。
“刚刚那么骇人的乌云,还以为会下一场暴雨,没过几刻这太阳老爷竟然出来了,这风云变幻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掌柜的打着算盘自言自语着。
灼滦抬头看了看耀眼的阳光,缓步走出酒舍,跨上一匹杂色马向着城外走去。
灼氏祖庙在奉阳城东三十里,三面依山而建。三面山壁怪石嶙峋,像一只巨大的胳膊将祖庙大殿拥在怀中。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石门截断了灼滦眼前的景象,远远伸出去的飞檐翅角,看上去更像是一座仿木质的亭阁。
石门一共六柱五门,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翻腾的祥云,柱头上展翅的雄鹰怒瞪着一切来犯的鬼邪。中间一门宽三丈,夹柱石上刻着瑞兽麒麟,守护着安息的灼氏君主,这一门只有国主一人可出入。文武大臣走左侧一门,宗亲氏族走右侧一门,最外侧的两边门供护卫、内侍官、宫女行走。
门前的祖庙守军早已得知世子要来祖庙面壁,只是看到灼滦只身前来,还是不免有些惊讶。记得大公子来面壁时,带来的仆人就有上百了。守军们也明白了为什么大公子来时,负责管理、守卫祖庙的官员迎出好几里。而灼滦世子来祖庙,却一个官员也不见踪影。
灼滦和守军说明来意,没多做寒暄便径直走向大殿。
大殿外松柏参天,草木葱茏,一条笔直的神道直通大殿,玉石雕刻而成的獬豸、雄狮、大象、骏马立于神道两旁相互照应,一条哗啦啦的河水垂直神道流过。
祖庙大殿里供奉着灼滦的祖父,青国的开国君主灼青扬,一座数丈高的云浮石雕屹立于大殿前,石雕上刻画着灼青扬一生的事迹。“十八匹战马夺青北”、“一把织雪立青国”的故事至今流传在人们口中。
灼滦出神地看着栩栩如生的浮雕,眼前仿佛出现了掣马扬威的祖父。想起史书中祖父力战狡人,开疆拓土的豪迈,灼滦觉得全身热血上涌,不禁伸手抚摸着石雕上剽悍的战马,抚摸着祖父手中锋利的织雪剑。
灼滦走进大殿,在祖父神位前跪拜。
大殿里空空荡荡,其实没有人前来看管也好,他跪累了便矮下身,透过窗棂看着远处的红霞。
红霞变幻多姿,竟是他最喜欢的景象。云霞映着夕阳的余晖,露出镀了金的红晕。最令他出神的是天空上经常出现的一张温柔的脸,每当这时他总是极目远眺,想看清那张脸的样子,忽起一阵大风在这时将云吹散,留下一片乌蓝在天上。他闭上明亮的眼眸,悄悄地擦去委屈与思念的眼泪。默默地跪在静漠的大殿里,直到太阳悄悄落下,周围都黯淡下来,一切都归于平静,平静的十分悲凉。
不知过去多久,层层浓云忽然像是得到号令一样,慢慢聚拢起来。随着云层间一声轰响,一道道蓝光像利刃一样划破黑色的帐子。
突然一阵狂风吹起,把大殿里的烛灯全部吹灭。黑暗刹时笼罩了整个大殿,只留香炉上三柱香的红点越来越亮。
忽然一个黑影立于灼滦身后,一柄长剑撕破狂风冲向灼滦。仓促间,灼滦已经来不及躲闪,只能双手合十按住剑锋。谁料黑衣人出手迅速,剑身虽被按下,剑头已没入灼滦胸口处,鲜血顺着长剑滴滴落下,在地上散落成片片血花。
黑衣人不依不饶,用力把剑向灼滦胸口更深处刺去。灼滦步步后退,死死地按着剑身。两人僵持不下,黑衣人突然将全身气力凝在左脚,踢在灼滦胸口上。灼滦飞出大殿的瞬间,黑衣人将长剑拔出。
黑衣人把剑举在胸口,身体像绷紧的弓弦,步步逼近。灼滦左手支撑着身体一步步后退,勉强靠在那块云浮石雕上。右手按在伤口处,用力地将随着粗气起伏的身体按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黑衣人手中的剑,额头上早已渗出冷汗。
一阵阴雷在群山内回荡,大地也被震得颤抖。急促的雨滴伴着灼滦额上的冷汗,汇着胸口鲜红的血,在灼滦身下流成一条细长的血溪。突然好像一丝炽热的错觉翻上他的胸口,仿佛要撑开胸膛。他以为那股炽热是身体里就要流干的鲜血,于是更加用力地按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