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空上,像是滴上了一滴橘红色的墨。墨滴渐渐地向四周洇开,顷刻间天就被染成了血色。
少年站在城头上,一条腿蹬在城墙垛堞上,任凭风将袍角吹得浪花般翻腾。少年沉思中目光呆滞,像是要把厚重的天空望穿。几声雪隼鸟的惊啼,刺透了他的耳膜。他回过神,闭上了双眼,望得太久,眼睛已经干涩。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点将台上,底下几万精锐山呼的场景。少年长长吁气,如同老者怀旧一般。
“北临兄弟,怀旧可是甚是伤神的一件事哟!”
北临知道来人是谁,可是一睁眼,却见一位身着文士儒袍的人站在眼前。北临定睛看看,那人张开双臂,在北临身前转了一圈,“如何?”
“人们都说,缺什么就得往自己身上贴补什么。”北临并没有动,而是挑了一下皱着的眼眉,“果然没错!”
那人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北临兄弟,你这样可是会没有朋友的啊!”
“朋友!”突然一位少年闪过脑海,北临怒道:“要朋友干什么!”
“有朋友帮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啊。”那人笑笑,“有朋友给你报信儿,你才能活命。”
“活命?”北临面色不改,只是微声反问道。
“从进入这万安城之后,你都在干什么?”那人也是反问。
“将府库中的武器、铠甲发放给流民和兄弟们,将他们与投降的军士编成队伍一起操练。”
那人点点头,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便饶有兴致地看着北临。
北临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人们都说,好武之人多半无脑。”那人轻笑,学着北临挑动着眼眉,“果然没错!”
“有什么话,赶紧说!少在这怪声怪气的!”北临脸上稍有怒色。
“终于有表情了,我还以为你带着面具呢。”那人嘲弄一番,“你说我是该叫你老大呢,还是该叫你郡守呢?”
那人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北临。
北临皱眉顿时舒展,“难道…………”
“倒是不傻,哈哈。”那人仰头便笑。
“可是,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吗?”北临诧异。
“乱世中人们都会为了一个目的而走到一起,又会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分开。”那人翻动手掌,说话间似乎就能翻云覆雨一般,“不是吗?”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北临盯着这个阴阳怪气的人。
那人长笑一声,“我的目的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指着北临心口的位置,“今晚,他们会在郡守府中设酒宴,邀你参加。席间喝的什么酒,你应该知道吧。”
那人随手甩出一个纸包,“这是解药,你提前喝下。”话音刚落,那人便走下城梯。
北临不解,“我还要去赴宴?”
那人已经走远,只留下恍恍惚惚的声音,“趁着人都在,做你想做的事情。”
残阳落在北临肩头,身上像是被血染红了一般。
刚入夜,北临走进郡守府,离宴厅很远,就听见里面一阵叫嚷。
“要么说人人都想做官呢,你看那府库中的金银。老子落草这么多年,抢得还不如这零头多。”说话之人正是那天拦住北临拿阔刃大刀的强盗头领。
“大哥,恕小弟直言,下辈子我可不跟着你做这落草的生意了。”一个圆脸强盗说。
首座的壮汉喝道:“怎么?你要干什么?”
圆脸强盗说道:“我也要博取个功名,当一当郡守,看看是什么滋味。”
首座的壮汉怒道:“你做郡守,我干什么!”
“大哥,您当然做那一国之君,继续统领着小弟们吃香喝辣!”圆脸强盗堆着笑脸。
“哈哈!一国之君!”为首的壮汉举起酒盏,“干!咱们不管下辈子的事,先吃眼前的!”
“就是!就是!”旁边的人说道。
强盗首领余光瞟见角落里一身儒袍的人,“澈娄,咱们冲进府库,兄弟们都忙着拿金银,你就拿了一身酸儒的袍子,怎么?你是想这辈子就博个功名吗?”
其他人纷纷大笑,那个圆脸强盗说道:“大哥,澈娄兄弟可不一样,人家可是个读书人。床头天天有本什么绿?”
澈娄轻笑,也不生气,幽幽说道:“是《治道通录》。”
“澈娄,你不是说你在畿天城学过琴吗?在山上时咱没能抢到琴,听不到你的琴声。如今这万安城要什么有什么,来人!上琴!让澈娄给咱们弹奏一曲,也让这清雅之声洗洗咱们的耳朵!”
“好!”众人拍手叫好。
只见身穿儒袍的澈娄从座中站起,对着在座之人依依做礼,“那澈娄就献丑啦!”
琴已经抬了上来,澈娄走到场中,轻抚琴弦,一声沧浪之声入耳,他闭眼久久回味。
“澈楼,快点啊,你是不是不会啊!”为首之人大叫道。
只见澈娄依依将琴弦调准,摇着头低声呢喃:“就送你最后一曲吧,也好早点投胎托生。”
澈娄按住琴弦,嘴角里带着笑意。此时他温雅如冠玉,那一身儒袍毫不违和。厅中之人见澈娄已经起势,便不再叫嚷。
北临突然听到琴声响起,思忖着好久都没听过丝竹之声了。琴声起势很低但一声高过一声的粗狂之音,像是重重的脚步逼近,一下下踩到心里。
只见澈娄扫琴手上青筋暴起,手如虎爪,强劲的弦音与长久的停顿倾泻而出。如同汹涌彭拜的浪潮撞击岩石,戛然而止后回返出巨大能量。厅中之人虽听不出曲中的意思,但都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不自觉得手摸向颈间。
澈娄一阵急扫琴弦,密而不杂的音韵,跳脱出来,仿佛一阵箭雨扎在听者的心上。
北临虽然也不懂音律,但此时置身急如狂浪,密如箭雨的琴声中,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北临停下脚步,侧耳听着这拨动心弦的声音。
厅中之人表情骇然,强盗首领突然挥起手,大嚷道:“停了!停了!”
琴声如同中靶之箭戛然而止,厅中众人都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