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心园里到处都种着绿皮的青桐,春天和煦的风将比手掌还大的青桐叶吹得伸展开。叶子间相互摩擦,“嘁嘁喳喳”的响声,仿佛几人交头低语。高高的枝丫伸出灰檐白墙,在热闹非凡的漠庐街旁,显出一丝静谧的美。
灼滦已经睡了两天,那晚身下寒马中了一箭,便脱缰了一样,四处奔跑。灼滦在马背上昏睡着,寒马识得归途一般,径直走回了昭凌城。南怀门守军认出了灼滦,探了探鼻息,尚未断气,便将灼滦送回了铭心园。
回到铭心园时,柳漾儿完全想象不出,被风干之后的血迹覆盖着的,是平日里那张俊秀的脸。
守着一直昏迷不醒的灼滦,柳漾儿心急如焚。看着灼滦那满身血迹,柳漾儿心里就已经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只是不知道灼滦成功了吗。
灼滦昏迷时,梦中总是喊着南昭的名字。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柳漾儿听见后,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心心念念,无论怎么样也值得了。
灼滦又在梦中被困到了那座周围充满岩浆的孤岛。他在岛上不停地奔跑,可是小岛上除了炽热的空气,没有任何东西。灼滦跑累了,坐在有些发烫的地上,恐惧地看着不远处那不停往上翻涌的滚烫液体,闪着刺眼的红光。
忽然那红色的液体仿佛沸腾了一样,跃动着向灼滦缓缓漫来,坐在地上的少年不停地向后挪动着,可是他越来越热,回过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火海”中,霎时红色浪潮汹涌地向自己扑来。
灼滦突然睁大了双眼,猛然坐起,滴滴冷汗汇成水流,顺着灼滦的脸流下。周围寂静无比,灼滦愣在昏暗里,他努力地回想着发生了什么。
记忆中自己还在宁徵言的行辕处与两队斩岳骑纠缠,脑袋一阵昏沉,怎么也想不起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感觉手指头僵直,弯曲时会有一阵酸疼传来。他猜想肯定是自己握剑太过用力,以致于手指变得僵硬。
霎时间,那晚的片刻记忆闪过脑海。他想起斩岳骑发起冲锋,自己将北临的马驱走,想到这里一阵空洞掠上心头。南昭最后向自己伸出手,可是自己如果握住她的手,三人便会都死在斩岳骑的马蹄下。灼滦攥了攥僵硬的手,一阵茫然。
他明白自己接下来就被那炽热的血所控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他最后一眼看到了宁徵言行营外,层层的弓箭手列好阵,自己的马好像被射中了,宁徵言怎么会放过自己,自己又是怎么回到的昭凌,脑袋昏昏沉沉,里面像是有一团浆糊。
这时,开门声响起。柳漾儿走进来,看着灼滦无力地坐在床上,先是一惊,而后赶紧跑了出去。不一会端着各种饭菜、粥羹快步跑了进来。
“公子昏迷两天了,肯定饿了。”柳漾儿说着将盘碗摆满了桌子。
一阵饭香传来,灼滦才发觉自己肚子像是瘪了一样,嘴唇也干得就要裂开。
他腿刚接触地面,柳漾儿赶忙上来扶住自己,像扶一位蹒跚的老人一样,将灼滦扶到桌前。灼滦接过筷子,五个手指仿佛相互厌恶一样,并不到一起。
柳漾儿摇着头,夺过灼滦手中的筷子,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国主和南相都来过了。”柳漾儿吹了吹勺中的参汤。
灼滦愣住,送到嘴边的参汤,也来不及喝,“他们都说什么了?”
柳漾儿将勺子贴在灼滦的下唇上,“国主见你一直昏迷直摇头,南相倒是很关心你。”
“公子,你自己?还是和临公子?”柳漾儿轻声问道,眼神里充满着试探。
一阵沉默之后,灼滦说道:“我们两个。”
“临公子是不是…………”柳漾儿不再往下说,城门守军送灼滦回来的时候,柳漾儿问还有没有其他人。守军说只有灼滦一个人,又看见国主焦急的神情,心中以为北临遭遇不测。
“北临走了。”灼滦眼神变得很空洞,“带着南昭一起。”
灼滦长叹一口气,不再咀嚼嘴里的饭菜。
“临公子没事?”柳漾儿瞪大眼睛,“还把南昭小姐救了出来?”柳漾儿突然扫视一圈窗外,将声音压低问道。
灼滦点着头,没有答话。
“那他们现在在哪?”柳漾儿不可思议地看着灼滦。
“我也不知道,我让他们先走了,我垫后。”
柳漾儿突然明白灼滦为何会满身是血,“明日国主、南相肯定会再来看你,你还是想想怎么和他们说吧。”
灼滦又陷入沉思,心不在焉地吃着柳漾儿送到嘴边的饭菜。
柳漾儿将灼滦送回到床边,收拾完碗筷走了出去,走之前嘱咐灼滦好好休息。
灼滦躺在床上,眼前又出现南昭向自己伸出手的画面。如果自己也上了马,会怎么样呢?三个人真的跑不了吧,灼滦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
突然灼滦耳边响起了南昭痛苦的叫声,眼前又出现南昭被刺中时的景象。不知道她这会怎么样了,灼滦心里抽动,突然也像被扎了一样。
窗外黑漆漆的,月亮没有洒下白霜。灼滦心中好像拢上一层阴郁,他们会去哪呢?记得和北临一起奔向宁徵言行辕的时候,灼滦曾让北临带着南昭去奉阳找幕将军。
灼滦想到如果有一天能和北临、南昭相遇在片片梨樱树下,简直就是最美好的事情。可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奉阳,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吧。眼角的泪珠沿着耳朵滑落,少年抬起胳膊擦了擦,发现耳后的泪,自己够不到。
命运似乎不想让灼滦忘记奉阳城,就在灼滦以为那座遥远的城不再温暖,自己再也不会留恋它的时候,命运将心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推到那里,于是少年又对这座植满梨樱树的城心心念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