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业和怀远躲在密子林的树洞之中,两人年级虽小,也察觉出今晚的异样。
“夫人把我哥带走了,她会回来接我们吗?”沉默了半天,阿业终于开口问了怀远一句。
怀远还没从刚才的惊恐里回过神来,他在想娘怎么急匆匆带走阿成,却又把自己给丢下了。
阿业见怀远没有回话,用手肘顶了顶怀远,道:“我们出去看看吧?我想去找我哥。”也不等怀远回话,阿业就弯着身子往树洞外钻。
等阿业钻到树洞外,怀远这才回过神来:“你去哪?”
“我要去找我哥。”阿业伸手去拉怀远,说道:“走,咱俩一块去。”
“可是……”
“谁。谁。谁在说话?”怀远话没说话,林子里就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到林子里还有其他人,两个孩子立马吓得动也不敢动。
“是。是。是不是还。还有人在这。这里?”两个孩子这一声听的真真切切,阿业想挪挪步子躲回去,可刚刚钻出来半蹲着身子这么久把腿压的酸麻。想着动,腿却不听使唤,这往后一倾,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还没等阿业爬起身来,身边便闪出一道黑影,俯着身子贴着阿业,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喃喃道:“原来是个娃娃。”
阿业看着贴在他身上的这个汉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长着络腮胡子,乱糟糟的头发在月光下明晃晃的像一根根铁丝,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他。
阿业被压的喘不过气,躲在树洞里的怀远着实吓坏了,“哇”的一声喊了出来,大汉扭过头:“嘻嘻,这。这里。还。还。还有一个。”他轻轻跃起,双手顺势把阿业提起来,捏住阿业双肩,问道:“娃娃,你们认。认识。出。出去的路吗?”
“我。我不是。坏。坏人,”大汉一边说一边把怀远从树洞里拉出来,接着道:“能不能把。把我。带。带出去。”
韩凤志此时找到密子林边,听到窸窣的讲话声,高声喊道:“嫂夫人,怀远。”
大汉听到林外有人寻来,立马慌了神,扯着阿业:“小。小。小兄弟,快告。告诉我该。该怎么出去?”
韩凤志探入密子林中,边走边喊,可迟迟不见回应,心中又多出一分担心,他拔出元齐剑,小心的注意着这林中的动静。
这呼叫越来越近,大汉在密子林绕的七荤八素,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怀远却听得这声音极为熟悉,一回神的功夫就想了起来,大喊出:“韩叔叔。”
大汉听到有人来救,哪还能待在原地,一个闪身便窜了出去。却想不到与寻声赶来的韩凤志打了个照面。
“什么人?”
韩凤志身边闪过一个黑影,虽是瞬息之间,却也听出此人呼吸之中毫无间隔,是个内功极强的高手。夏家庄世代铸剑,却以兵器买卖为主,虽有家传剑法也疏于修炼,自己与夏仲文相识二十年,从未在庄中见过这样的高手。
韩凤志知道这大汉来者不善,当下运足真气回身,那大汉已跃出数丈。韩凤志将真气贯至掌心,将元齐剑循着黑影脱掌击出。
这大汉往前疾奔,惊觉身后一股极强的剑气袭来,急忙回身双掌击出,硬生生将元齐剑格挡在数尺之外。此时韩凤志已追至眼前,抽剑回身,两人齐齐站定。
这一招之间,两人均知对方内力与自己不分伯仲,韩凤志不再多问,剑聚青芒,向前击出。二人武功相当,但大汉并无恋战之意,又是以赤手空拳面对天下利剑,被韩凤志招招紧逼。
韩凤志剑剑直取这大汉的要害,密子林树木丛生,大汉被逼得退无可退,一时之间怒上心头。大汉右手往后肩一探,抽出一柄长剑,真气灌至,剑芒如针。这月色透过密子林,点点寒芒聚于剑身,有如银龙披甲,威猛无比。
“罹亡剑!”
二人心中均是大惊,传闻当年此剑淬火之日引来四方雷动,铸成后光华宛如闪电,剑身似星宿密布,当时的夏家庄主试剑时一剑斩断三十六柄利剑,剑性之狠恶展露无疑。不料三日之后,夏家庄主竟无故暴毙而亡,罹亡便被列为凶剑,四十年来再不出鞘,被封存于藏剑洞中。
此时这大汉罹亡在手,天下两大名剑对峙,两人均凝神运力,尚未出剑,数丈之内已被剑气笼罩。
大汉适才被步步紧逼,面对如此高手,心中技痒难耐,顾不上这盗剑之怯,挺剑而出。韩凤志回身一避,这大汉后招已至,罹亡剑身青芒骤起,向下一劈,如巨瀑从万丈悬崖泻下,有滔滔不绝之势。
韩凤志提剑横档,运功聚气,元齐剑银光抖动,似是蛟龙出海。霎时间,两股剑气相击相汇,向左右震荡,竟将两棵三尺长的樟树拦腰击断。
这一剑两人平分秋色,大汉抽剑刺出,直指韩凤志眉心,韩凤志立剑挡在眉间,借罹亡之力,左脚轻点,向后退去。
大汉正欲近身抢攻,却突然双脚一蹬,立在原地,心想:我深夜借剑,要是使自家武功让他瞧了出来,到时候找去兴师问罪,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自己不过借这罹亡几日,用了就还,可不能背上偷盗之名,还是先走为妙。
韩凤志见他突然立在原地,也不管他行为怪异,提剑飞身,向前攻去。大汉见韩凤志突袭一剑,情急之中后撤一步,反手握剑,剑随人走,卸去元齐的攻势。
大汉心中暗喜,若不是刚才藏剑洞中无人看守,自己忙里偷闲瞧了瞧洞壁上的夏家剑法,今天非漏了馅不可。
韩凤志看出这招是夏家剑法中的“皓月千里”,明白他是有意隐藏本门武功,如此就更得弄个明白。
韩凤志启动剑势,继续向前抢攻,每击出一剑,都是剑锋披靡,剑气纵横,招招直取人要害,有千手难防之势。
大汉虽不愿缠斗,可韩凤志攻势淋漓,只得守紧门户,与他对攻。两人你来我往,激斗了数百招,一时之间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大汉此时可不愿与韩凤志纠缠,两人虽功力相若,自己却使不得本门武功,再斗下去非得吃亏不可,只得边战边退。忽然间听见林中有人呼叫,知道是两个孩子在此中寻找,当下分神辨别方向,趁机溜走。
怀远的寻呼声越来越近,韩凤志恐怕纵横剑气伤到孩子,便有意留手。这下可让大汉找到了机会,他左掌聚气留力,罹亡剑挑起石堆,用掌力击出。韩凤志知他有意遁走,挺剑向前,以攻为守,可石堆被这大汉击碎成无数飞石,韩凤志虽剑法极快,左挑右斩,在脚步上却慢了一筹。
这大汉欺身到怀远和阿业身边,左手一提,抱起一人向前疾奔,边跑边说道:“小。小。小兄弟。快。快告诉我。该。该怎么。出。出去。”
阿业看着这人,说话结结巴巴,行为疯癫怪异却莫名的亲和,倒不太害怕,回道:“往林子疏的地方走,树越少,离洗剑潭越近。”
“洗剑潭?那我不是回去了?”这大汉心想:“从前边走非得碰上刚才那个高手不可。”
紧接着问:“我。我。不从。从前边走。”
“那就往林子密的地方钻,走到一条河边,顺着河往上走。”
韩凤志见大汉遁走,紧紧追去,找到怀远身边。
“怀远,你娘呢?”
“娘带着阿成走了,让我和阿业躲进来,阿业刚才也被人抓走了。”
“阿成阿业是你朋友吗?”
“嗯。”怀远点点头。
这林里静的出奇,韩凤志抱起怀远,他不知出去之后,该如何向怀远解释今晚发生的一切。
烧成废墟的夏家庄,空荡荡的藏剑洞,倒在入城小径血泊中的爹和不知所踪的娘。
韩凤志放慢了脚步,他无暇去想今日发生的因果。自己自认可化解天下所有剑势,却不知该如何开导一个幼童去承受灭门的痛苦。他抱着怀远,静静的往密子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