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邋遢大汉带着阿业一路从夏家后山窜了出来。
离了夏家庄有几里地,大汉放下阿业,抱拳拱了拱手:“嘿嘿,多。多。多谢了。小。小兄弟。”
阿业楞楞地瞧着这个邋遢大叔,讲起话来结结巴巴,让人忍俊不禁,倒是冲淡了今晚的惊恐。
“你。你。你先。先回。回。回去吧。”大汉打了声招呼,转过身正要走,却突然想起自己本想不知不觉的借走罹亡几日,可刚刚在密子林中与人对敌,这不是暴露了吗?不行,这还剑的时候可没那么容易了。夏家在杭州势力庞大,恐怕到时连杭州城都进不来。
他转过头看看此时不知所措的阿业,心想:干脆带这孩子一块走,等剑用完了,让他给带回来,省了不少麻烦。
这大汉笑嘻嘻的蹲下:“小。小兄弟。你。你能。再。再帮我一个忙。忙吗?”
“我要去找我哥和我爹。”阿业摇了摇头。
“就。就走走。走几天。我把。把。把你送回来。我可。可以给。给你银子。”
“我想学武功。你会武功是吗?”阿业很羡慕怀远可以每天和夏庄主练武,他想这个人武功好像很好,眼里反倒透出了一丝期待。
“这。这。这太简单了。到。到时候我。我教。教你几。几招。”这大汉知道阿业同意了,“咱们事。事不宜迟。马。马上就。就走。”
大汉背起阿业,在这夜色之中一路向前奔去。到了第二天快晌午,两人已在湖州境内。
阿业被带着钻进一处深山,这邋遢大叔对这倒是熟得很,七拐八拐的就找到一处人家。
这是山谷里的一处开阔地,搭着几间茅草屋,屋子前的地被修的平平整整,搭满了架子。上边净挂着些动物尸体,看样子是个猎户所在。
“老。老张。”大汉背着阿业砰砰地敲着门。“好。好。好像。不。不在。咱。咱们先。先。先歇会儿。”两人整夜没睡,靠在门前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业听到旁边有人喊着,武师叔。武师叔。
睁开眼看看,一个和爹差不多年纪的粗壮汉子,身上搭着弓,腰间插着几把长短不一的匕首,轻轻地拍着邋遢大叔,好像是在叫他。
这大汉刚被叫醒,立马窜了起来,指着阿业说道:“老。老张。你。你帮我。照。照顾他。他一会儿。我。我很快来。来接他。”说完就迈着步子往前疾奔。
没过一会儿,这大汉就到了一处山下的凉亭。亭子里两个少年,身穿青布长袍,腰佩长剑,见了这大汉,恭恭敬敬地站起,叫了声:“武师叔。”
和刚才山里崎岖的小路不同,这从山脚开始,便全是两丈长的石阶层层铺起,大汉足尖点地,轻轻一跃,便跳上十来个石阶。
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山腰,一座大理石铺成的小广场连接着上下山的石阶,广场上立着一座高大的玉石山门,山门正中间写着四个大字:莫干剑派。
往上再走百十来个石阶,眼前错落着数座高大的屋宇,依山势而建,在雄伟的莫干山中显得颇为壮观。
此时大门敞开,这大汉径直往里走便是十余丈见方的广场,整整齐齐地站着百来人手持长剑操练。
这大汉急急地往里赶,一路上遇人招呼也不回应,连着穿了三四个院子,逮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说道:“江也。快。快。快去。去。叫你。你师父。来。来剑池。”
这大汉再往里走,院墙根开了一道小门。从小门穿出去,用石板铺成了三四尺长的台阶,旁边一条小河顺着山石往下流走,两边林木茂密,比起上山时的雄伟显得清幽不少。
进了这山中,溪流不断,亭台密布。再往前走,听得水流滔滔,等到从石板路穿了出来,旁边搭起一座亭台,进了亭台,只见得一座十余丈高的飞瀑滚滚泻下。
这飞瀑依山势分为四段,故称作四叠飞瀑。到第二叠时,冲入一座两丈见方的池子,这便是莫干剑派的剑池。
大汉轻轻一跃,身法极为轻灵,双脚不时点在飞瀑之上,瞬间便稳稳立在剑池旁的岩石上。
他抽出罹亡,在剑池中轻轻擦拭,此时烈日当空,金光射在剑身透在水中,竟是五彩斑斓极为耀眼。
“师兄。”亭台上来了一人,高挑个头,身穿青袍,外罩灰衫,双手负在身后。年纪与那大汉相仿,却是面容整洁,自有一番气度。
“嘿嘿。师。师弟,”大汉从剑池跃下,托起罹亡剑,“你。你说。我。我有了。这罹。罹亡剑。能。能上得千。千丈岩吗?”
“罹亡?杭州夏家的罹亡剑?”
“没。没错。这的确是。是。一。一把。好。好剑。”
“师兄你从何而来?”
“我。我。我去借。借的。”
“师兄,你可知夏家满门被杀之事?”
“剑是昨夜盗的?”这灰衫男子接着问。
结巴大汉点了点头。
“师兄,这次你可惹了大祸了。”
没等接话,身后悠悠传来一声:武剑明。大汉听到有人叫他,转过身去,四叠飞瀑之上的阜溪桥中央也来了一人,六十岁左右的年纪,鹤发童颜,容光焕发。
两人齐齐抬头,叫了一身:“师伯。”
这老人脚尖轻轻一点,便从十余丈的飞瀑跃下,衣裳轻扬,身姿极为优美。
老人立在两人面前,看了一眼武剑明便转过头去:“牧春,杭州还有什么消息。”
“江湖已经传遍夏家灭门的消息,盛传是魁天盟所为,大概也是如此。”
两人齐齐瞧了一眼武剑明,一是无奈,一是气愤。二人均知罹亡虽在武剑明之手,但他绝犯不下屠戮满门的恶行。
“剑明,你为何盗剑呀?”
“想。想。想上千。千丈岩。面。面对。五。五位长老。我。我没把握。”
“你糊涂!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你为何进不了传功堂,上不了千丈岩呢。”这老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对武剑明说:“论武艺,你冠绝此辈弟子,稍加时日定是长老,何必急于求成。”
“牧春,你是莫干剑派掌门,你说该如何处理此事。”
“师伯,若是夏家不遭此惨案,我和师兄备礼登门道歉,夏仲文该会给莫干剑派一个面子,可……”
“那你师兄该如何处置?”
“依照门规,废去武功,逐出师门。”
武剑明听到这可是紧张了,他一生痴迷武艺,于这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全然不知,实在不知这借剑会惹出这么大的祸端。但师伯与师弟向来说一不二,这下可糟了。
“剑明,你一生虽是单纯,可到了这个年纪行事却如此鲁莽,如果没有教训,日后要惹出更大的祸来。”说罢,老人右手轻捏成爪,催动内力,便将武剑明手中的罹亡吸了过来。举剑轻轻一削,竟斩断了武剑明的整条右臂。
“你酷爱武学,废你武功师伯实在于心不忍。但门规如此,断你右臂,你下山吧。”
武剑明点住右臂穴位止血,看着师伯,想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牧春,夏家即已灭门,先将罹亡剑藏入摩崖洞中,你联络联络江湖消息,再做处理。”老人扫了两人一眼,接着说:“此事不能再让人知道,否则可能会有人借题发挥。”
“剑明,记住,不破不立。”老人深深瞧了一眼武剑明,跃到阜溪桥上,往千丈岩方向去了。
武剑明出了莫干剑派,一路到了猎户老张家。
阿业和老张都围了上来。
“武师兄,你手臂呢?”
“大叔,咱们什么时候走呀。”
武剑明现在哪听的进他们的说话,苦着张脸兀自走进屋里坐着。
阿业一路追进来,瞧着断了只手臂的武剑明:“大叔,我想回去了。”
武剑明这时才想起这是被他从夏家带来的人,怔怔地说了句:“你。你回。回不去了。我。我也。回。回不去了。”
阿业这才知道此时夏家庄已燃为一片灰烬。
兄弟离散、父亲惨死的幼童,无家可归的断臂痴汉,独自生活的孤独猎户。三个孑然一身的人便在这深山之中一起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