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白没有抬头,背着手一动不动,风吹过周身,却惊不起一丝波澜。
孔另旗看着如同静止一般的李若白,心里有那么一刹那顾虑,但他本就性子残暴,眼前这老头在自己眼中,简直不堪一击,但却偏偏表现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深意。
“啊!”像是壮胆抑或只是兴奋地发出喊声,孔另旗双拳高举,手肘粗壮如同树干,肌肉青筋攀爬,诡异如青蟒,全身灵力堆聚在双臂,隐约间形成一道妖猿残影,夹带暴戾之气,朝着李若白的头顶不遗余力地砸去。
远处屋顶的诸葛羽叶细细打量,孔另旗虽说看似粗莽,但专精一道居然不知怎么炼化出了兽魂附身,这双拳的力量在同等小周天境内难遇敌手,即便是对阵上大周天境,正面应对也有一拼之力。
可惜李若白不是大周天境。诸葛羽叶笑眼如弯,静待李若白出手。
李若白动了,在诸葛羽叶的眼中,他有那么一个出手姿势,虽说只是勾起双指,但她依旧在那上面寻觅到了一丝连通天地又超出天地的飒然意境。
“这便是归一境吗...”诸葛羽叶呢喃自语。
一旁的有云只看见孔另旗双手刚砸下,李若白动也没动,他整个人就倒飞出去,胸口一道狰狞的剑痕,鲜血喷涌而出,气息便将断绝。
郑裕兴急忙上前封死他的气血穴道,才不至于暴毙而亡。
“这...”有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想着之前还在吐槽老头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扯淡话语,不由暗自咂舌。
又想起诸葛羽叶说的归一境,忽然记忆某处被填补了起来。
“归一境...东秋国主李玉...”他脑海一闪而过的片段,以及一闪而过的嘴角带着痣的女子身影,头疼很快让他无法继续探索迷失的记忆片段。
他抱着脑袋,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诸葛羽叶没有注意到有云的异样,她仍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出手的李若白,刚才那微一抬手中蕴含的剑道,让她感悟极大,气海内的灵力天地已是有成云覆雨的异动。
“再出三剑...只要三剑...”诸葛羽叶期盼似地低语,她的眼神已经忘我,但李若白却没再出手。
他面前的李大炮魂不守舍,喘喘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羸弱的老头,连他都没看清李若白是如何出手的,且一出手便将孔另旗击飞倒地,不省人事。
他自问自己全力出手,兴许也能做到,可那老头动也没动,哪里像全力出手的模样。
深不可测!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回荡,再看李若白时,双眼几近失了神采。
周围的响马亦是同样全都怵了声,看向李若白时已不敢再有半分不敬,那些不怕死的响马也全都不敢去看李若白,不怕死归不怕死,但这就是一场碾压,如同的挡车的螳臂,死的毫无意义,他们不愿这么死。
没有人愿意这么死,所以总有人要为这付出代价。
李大炮颤巍巍地喊道。
“把施乐给老子绑来!快!”
众响马得了命令,个个像得了解脱似地朝山寨里跑去,他们哪是去抓什么施乐,找个借口争先恐后离开才是。
李若白静静地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响马群,忽然感觉有些好笑,当年被围在泗水城内的齐楚将士不也如此被萧天一人吓得胆寒,笑完又更觉好笑。
笑什么齐楚兵甲,自己不是也输得一塌涂地,战败不战死,让萧天饶了性命,占了身心双胜,他无颜面对败退如山倒的齐楚众将,但又不甘心一身修为化作白费。
他现在心里还回荡着当时的那个问题,仿佛心魔,在战败那一刻久久盘旋在心。
你愿万人景仰而死,还是想苟且偷生得活?
李若白选择了后者,几乎称得上齐楚第一人的他,修为由太虚境跌落归一境,且就此止步百年,心魔在,他便永远也无法再进一步。
而解除心魔却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再与萧天一战,且将其击败。
然而让他感到悲哀的是,自萧天与他那一大战之后,不久,那位传奇般的东秋第一虎将便病死府中。
李若白觉察天意,只觉得那萧天便是天劫的一道化身,生是为了击败自己,敲碎他的傲意;死是为了困住自己,囚禁于他自己内心。
可任他怎么挣扎,不亲手击败萧天,他终究只能止步归一境,而归一境又能做什么呢?能击败龙虎山与圣教的那些强者吗?能动摇东秋国的大势所趋吗?
他叹了口气,不久前见到有云时,他的内心也曾升起一股希望,但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但在看见四蹿的流寇响马之时,却让他的内心感到一股积愤已久的不甘。
他不甘!不甘齐楚十万精兵,气运滔天,却被东秋以阴谋诡计击穿,落得十万兵甲死伤溃降!
“我本楚狂人!我本...楚狂人啊!”李若白忽偶纵声大吼,声音激荡如利刃,四周暗处数人灵丹碎裂,命书归天,遥遥北去。
李大炮痴痴地望着眼前老者,双腿已然抖动得无法站立。
他惊慌地低吟,“施乐呢!施乐何在!快...快交由前辈!”
就在这时,一直不知所踪的施乐被五花大绑地推到了李大炮跟前,他的身后,是隐匿已久的黑虎山第四虎,赵无垠。
施乐惊恐地看着眼前陷入悲戚的李若白,他一直躲藏在寨内,暗处观察局势,却不曾想这老者居然是连李大炮也毫无还手余地的大修行者,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来此,早该逃离山寨。
此时局势已定,他纵然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他不想死,双眼中流露的恐惧化作寒意,额头重重点地求饶。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前辈饶命!饶命!”
李若白没有理会施乐,而是目光转向有云,凝视着那个陌生却熟悉的身影。
一旁的徐赵杰早便无法忍耐,他恶狠狠地盯着施乐,是眼前这个人掳走了姚楠,他怎会轻易放过,一个纵身,袖中潜藏的匕首现出,朝着施乐飞快跑去。
无人敢阻拦。
谁敢阻拦?
“姚楠在哪!她在哪!”
徐赵杰的匕首横在施乐脖颈,稍一用力便能要他性命。
施乐浑身颤抖,却始终不知他口中所说姚楠是谁,自己又何时杀过这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大人!我不知道!”
徐赵杰哪里肯信,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口中急急逼问。
“那日明明是你掳走了她!你再隐瞒真不怕我一刀杀了你?快说!”
施乐身子向后倒,赵无垠一把推住他,后者又落入徐赵杰手中,他知道解释没用,只重重地磕着头,眼见原本光滑的额头,顷刻间被地上的碎石子磨出数道血痕,血流了整张脸,显得狰狞可怖。
就在徐赵杰苦苦逼问之时,李若白的身影突然飞向在不远处屋顶的有云二人。
诸葛羽叶一惊,手中长剑拦在身前,有云更是不解何意,站起身缩在后边。
“让开!”李若白看着挡在有云身前的诸葛羽叶,不客气地喝到,紧接着双指指去,指尖形成可怖的剑意,四散而开笼罩着持剑而立的诸葛羽叶。
诸葛羽叶双目一亮,感受着那道剑意,不怒反喜,修道者如她,已是习惯了生死中取道,那是她想要的三剑。
她剑锋横在胸前,一道剑光迎击,木流剑法第八式拦山,李若白看着诸葛羽叶眼前升起如山壁的剑气,心底有些讶异,没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居然能使出如此磅礴厚重的剑法。
但讶异归讶异,他要找有云,至少这剑法,拦不住。
木流拦山,却也真拦不住李若白。
诸葛羽叶的剑气被击得粉碎,整个人倒飞而去。落在十余米处的木桩之上,她口中划出一道血流,目光兴奋,低低说着。
“还差两剑...”
刚才那一剑给她的效果远超于旁观时的感触,所以修道者以杀养道不无道理,置身死意方能专精去感悟,同时置身在李若白的剑意中,也更能直接感受李若白的道。
李若白的道,曾经是一往无前,遇山断山,遇海斩海,如今跌落归一境,意境也由从前的无懈可击变为处处是漏洞,但即便如此,这一剑还是隐约有着势不可挡之意。
李若白一击击退诸葛羽叶,又见后者不依不饶地再度挥剑飞来,眉头微微皱起,看来只得先杀了此人。
木流剑法虽是木流山之本,用在此时却稍显无力。
诸葛羽叶想起了那曾经无法顿悟的七字剑诀,那之中的第一个字,叫做...
“前!”
诸葛羽叶低吼,手中剑气忽然气势大变,即便面对强如李若白,即便自己尚未领悟所谓七字剑诀,但便是要让他见识一下,她的一往无前。
那个前字,是一往无前的前,是绝后空前的前!
李若白神情终于变了,诸葛羽叶的气息高涨,隐隐有蜕变之意,且那一往无前之姿,何其像从前的自己。
他失神片刻,剑光已然越至身前。
他嘴角勾起一道苦涩的弯弧,双手交互在身,一道剑意顷体而出,他的剑法是他自己所悟,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且自带剑道。
这便是曾经到过巅峰的人,即便身处谷底,依旧心怀山巅万景,就算诸葛羽叶如何顿悟,如何超然众人,如何绝后空前。
还是敌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