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冥箫跟着谢泠兮回到了谢府,谢凌麒从翰林院回来就立刻去客院拜见他。谢凌麒看到的时候就是百里冥箫正坐在竹客院中自顾自的下着围棋,纵横捭阖、黑白交错,包罗万象。再看下棋之人,眉宇间一片淡然,不悲不喜,超凡脱俗。举止间沉稳有度,怡然大方。这种气度果然还是要靠修炼的啊。
“百里先生,怎么独自一人在下棋,兮儿呢?”谢凌麒知道他站在这里是逃脱不了那银发男子的第六感的,自己欣赏人家一会就够了,时间再长就过分了。
百里冥箫并没有看向他,依然不慌不忙的落着子,却一心二用回答他的话,“京城毕竟不比在百草谷中来的方便。即便我和兮儿彻夜长谈也没什么,在这里呆上那么一会实质可就变了。”但是两指夹着一颗黑色棋子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下在哪里合适还是对在京城做事处处受到约束而不喜有关。
谢凌麒倒是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向下说,而是说到了围棋上,“先生一个人会不会感到无聊,要不要让阿麒陪陪您?”
百里冥箫并没有拒绝,只是听了这话后用葱白般柔嫩的手指一颗一颗的拾起了棋子放在对应的棋笥中,谢凌麒亦没有再询问,而是直接坐在了百里冥箫的对面。随手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先生突然来到京城,是因为想念兮儿了还是……思念家母了?”谢凌麒突然的一问并没有让百里冥箫显得突兀。他只是淡淡一笑,回答简练:“都有所思念。”
谢凌麒听后并没有感觉到过多的惊讶,从他对谢泠兮的喜爱程度及宠爱来看,他更多的像是把自己一腔的感情都给了曾经心爱女子的女儿。有时谢凌麒都会担心,他对兮儿的感情渐渐的从师徒之情变为男女之情,每当谢凌麒想要提醒他的时候,他又及时的撤出一定的距离,这让谢凌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尤其谢泠兮在百草谷住了几年,这种担心越来越浓烈。但是眼下看来他心里最爱的恐怕还是自己的母亲吧。再者娘亲已经去世,既然爹爹都没有提什么意见,他身为儿子的又有什么异议呢。
有时候他从谢泠兮的眼中可以看到她看向自己的师父总是若有似无的带着一丝不忍、一丝怜悯。他自然知道兮儿的这种情感是因为她看到自己的师父深陷情感中不能自拔。她想让百里冥箫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份幸福,但是每每百里冥箫总会说,“为师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心中想着她,谁也不会再把她抢走。身边还有你,还有瞳儿,这就够了。师父的心不大,不用再装过多的不必要的人或物了。”可是她也清楚的看到,百里冥箫眼中的落寞、孤寂和受伤。
转眼间棋盘上便布满的黑白色棋子,谢凌麒虽然惊讶百里冥箫的棋艺精湛,但是表面上却不显露任何神色。百里冥箫棋路新奇,剑走偏锋,看上去只是一直在防守,但是守中有攻,很容易让人有轻敌的心态,然而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重重包围、毫无退路。
就在谢凌麒思索棋路的时候,百里冥箫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一句:“这棋盘,361个交叉点,棋如人生,机会是均等的,即是你的,又不是你的。这棋子,非黑则白,非敌即友。所有的子粒也是一样的,没有官阶,没有级别,区分的地方是,只有敌我。这行棋,落子有声,布阵无声,以形惑,以意达。但结果通常有得有失,最后一子也会定乾坤。现在,你我是这下棋之人,这些棋子均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是成为有用的棋子,还是成为弃子,是取决于大局,取决于我们。但是这世间万物,谁是这下棋的人,谁又是棋子?皇上是下棋的人吗?不,不是,在某些方面,皇上只是枚重要的棋子罢了。所以我们现在努力力争上游,所为的也只是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而不是成为随意让下棋者放弃的弃子。”
谢凌麒被这‘棋子说’说的晕晕乎乎,但还是听明白了。现在时局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但是内里却是波涛汹涌。无关紧要的人随时都会因为一个小原因而送命。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谢凌麒也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一阴一阳谓之道,就像这黑白两子。阴阳者,天地之大理也。月为阴,日为阳;女为阴,男为阳;寒为阴,暑为阳,如此等等,构成了万事万物,并由此循环往复,生生息息。棋盘则从”无“开始,从空无一物的棋盘上陆续落子。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经》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以总有人认为即便自己现在手中空无一物,但只要天时地利人和占据,也可闯出一番宏伟壮志。只是这三个条件,能达到其中两个已是不易,只要占据其中一个,总想着拼一下,说不定另外两个也能达成。”
百里冥箫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不错,所以这次阿麒你写信让我来京城,所谓何事?”
谢凌麒爽朗的笑了出来,把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笥中,反正这局他是输了,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我听说前朝开国皇帝赵燚当时听从妻子白沁的建议,差人用羊脂玉打造出一个玉玺。而玉玺可号令前朝旧部以及一些神秘军队。想必你也知道前朝不知道已经覆灭了多少年,但是我朝天子现在听闻这个传说,不亚于是等于给人一个抢夺他皇位的机会。这个玉玺要么被毁,要么被抢先有心人先一步得到。而最后这个玉玺出现的地方是在云南一带,而皇后白沁最初却是苗疆人。至于她是什么身份,我还不知道,但是百里先生和白家是不是有些什么关系?或是知道些什么。”
百里冥箫依旧是那副神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因为谢凌麒对他的怀疑而感到难过或是愤怒。他就事论事一般说道:“百里家和白家确实有些渊源,但是白家和谢家的关系才是最深的。若说前朝旧部的话,谢家也属于前朝旧部,但是据我所知,那玉玺就算现世,谁都可以号令,但是唯独谢家不受其约束。在白沁死后,百里一族族长就带着所有的族人迁移至江南一带居住,其中有一个先人偶遇一神医,因为天赋异禀,习得其精髓后出师继续研究医理,开创医毒二术。自此百里家出现分支,一支继承百草谷成为江湖人,另一只为主支,或从商或从政,不可同一而论。但是百草谷这一支,对当时之事却是知之甚少,可能现今族长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但是你急于知道当时之事,为何不问问你父亲呢?想必他会知道些什么,或是去你外祖家打探一番。王家和白家也有一些关系呢。”
谢凌麒一早就想到当时的白家肯定牵连甚广,只是白沁不知道为什么慢慢成为了一个禁忌的名字,没有人愿意谈论这个女子或是说到关于这个女子的某些事。就连文献记载都是少之又少,所记载的都是大家知道的。生于何时,哪里人士,终于何时,其他一切几乎全是空白,这让白沁无形中又增添一丝神秘。
“百里先生可知白沁和暗月岛有什么关系吗?”谢凌麒又问了一个五年前犹如从人间蒸发了的一个组织。百里冥箫依旧保持着优雅又适宜的微笑,“阿麒,其实暗月岛和白沁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暗月岛的岛主可能和白沁有些关系吧。暗月岛在五年前突然横空出世,接下任何的刺杀任务,并且没有一次失手,要是说失手的也就是没有把你们几个杀害了。但是这不是他们做不到,而是月无声故意的,他可能觉得留着你们几个还有用吧。至于月无声突然安静下来,再次隐藏了暗月岛,或许是找到了自己想寻的东西吧。”
谢凌麒沉思下来,细细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然而他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才想起,为什么他问的这些问题,百里冥箫总会若有若无的回答出来,看似是答案,却又没有说的那么仔细,但又经得起推敲,让人一听就觉得他并没有说谎,既然这么想了,他当然也就这样问了。百里冥箫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的问出来,想了一会突然收起了笑容,有些严肃的说道:“阿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慕容飏靠着飘缈阁收集消息,百草谷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渠道。虽然百草谷传人每一代只有一人,但是并不代表百里家就只有一人啊。再多的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有些事还要你自己去查才能知道。”
谢凌麒点点头,他自然知道百里冥箫是什么意思。百草谷就他一人,就算有徒弟了也就是两三个人而已,他可以医死人肉白骨,有人敬仰他,自然也有人畏惧他,既然畏惧何不让他消失?但是没有,他依然活得好好的,并让天下没有一个人敢打他以及百草谷的主意,百里冥箫,并不简单。
这时谢泠兮已经换了一身裙衫走来,就见谢凌麒一脸的沉思,问道:“哥哥,师父,你们在干嘛?哦,原来在下棋啊。怪不得哥哥一脸的沉重呢,你是下不过师父的,还是别想了。爹说准备了午膳,要为师父接风洗尘呢,我特地过来对你们说一声。”
谢凌麒听了就站起来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百里冥箫先走,百里冥箫也不客气。临走前,谢泠兮偷偷看了一眼棋盘,心中就有一些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