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云同杨子宁还有几位将军骑马走在前面,清河等随军的女眷在后面的马车里,少安已经不在军中任职便骑马跟在清河的马车外,美其名曰护卫郡主安全,少安在马上忍不住嘀咕:车里面一个郡主能单挑索多和王爷对打一时半会也落不到下风,再一个就是听书,北境马匪出身彪悍的不像话,剩下的那个就是平时看着温柔极了一旦关乎郡主就能扔碗仍擀面杖的小辣椒玉画,在他看来,这辆马车就是这军队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清河一行人和城外进队汇合走出去不远,就听见马车外传来少安勒马的声音,听书探出头问道:“怎么了?”
“黎王。”
清河顺着少安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一旁的山坡长亭中站着一位青衫如竹的男人,背挺得笔直但却又是一副书生的温和面容,不是黎王又是谁?
命车夫停下马车,清河裹紧身上的衣服走下来,嘱咐道:“不用跟着我。”
少安隐约觉出危险的气息,勒住有些躁动不安的马,皱眉问道:“那我去和王爷说一声。”
“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们稍等片刻。”
黎王所在的长亭实在坡上,清河迎着风一步步走上去被黎王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颇有几分狼狈的意味。不过清河也不在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整了一下衣裳,开口道:“黎王兄。”
黎王就像欣赏完清河的狼狈一样,脸上带着满意而又愉悦的笑容:“清河。”
“黎王兄是来送别?”见黎王点了点头,清河又道:“要我叫王爷过来?”
黎王摆摆手拒绝,虽是拒绝可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不会让人觉出什么不适:“不用,我刚才见着靖王过去但是并没有现身。”
如果方才黎王就站在这里,起云不可能发现不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黎王是等江起云的前行部队过去之后才出现在这里然后被少安发现,虽然清河想明白,但还是装作不知,“哦?”
“我方才若是见着靖王,必定引得大军停驻,我一向在青城山上住的久了,对这俗事还是不大适应,平日里也是让下人能免的礼都免了,更何况这么多人行礼叩拜。”
黎王这么说清河哪能有不信的道理,点点头道:“这倒是,黎王兄的性子一向是最好的了,听说黎王兄为了太后的病情可没少费心思求医问药,我前几天进宫见太后的病情有了起色,宫人都说是黎王兄的功劳。”
黎王的眼神下压,嘴角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开口间的冰冷之意竟更甚于今日的冷风,“当然,否则该多么遗憾啊!”
说出口的话像是被风吹的散开,清河听得不真切,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啊,没什么,”再看黎王又是他以往的模样,笑如三月春风,“我是说,太后自然要福寿万年才能得见这大秦在皇帝治下的新局面,否则不是一件憾事吗?”
清河将黎王的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面上还是不显,“还是黎王兄考虑的周全,皇兄以孝治国,但我看黎王兄这才是忠孝两全。”
“忠孝两全,”黎王默默重复这清河的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这四个字,我还真是当不起。”
清河觉得今天的黎王十分奇怪,和平日里很不一样,但清河觉得也许现在的黎王才是他本来的面目,眼神扫过他的腰间,“这块玉珏……”
黎王顺着清河的眼神也看向自己的腰间,将那枚玉珏握在手中细细的摩挲,表情说不出的真挚温柔,“正是上次皇妹所赠的那块,母妃大多的遗物都被收到敬恩堂,我身边的不多现在有这块玉珏还是多亏皇妹。”
清河注意到黎王前后对自己称呼的变化,在提到这块玉珏的时候,黎王叫自己皇妹,难道这块玉珏对黎王来说很是特别吗?清河这么想但是也没有开口问,而是淡淡道:“物归原主,都是清河应该做的。黎王兄此次下山不是为办私事,现在近况如何?清河一直关心甚少,很是惭愧。”
“有些棘手,不过快了,很快就可以收尾了。”
清河笑笑,“那就好,那清河就恭祝黎王兄一切顺利。”
黎王望向在坡下等候清河的马车,浅笑道:“此去回京无期,不知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什么情景,你也一路保重。”
同黎王辞别清河回到马车上摊开孙燕飞送的那本《西域游观》,眼神落在书上但却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玉画见清河半天也不翻一页,觉得奇怪出声问道:“郡主,你怎么了?”
清河合上书,靠在轿厢上摇了摇头,清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还是那种迷雾中隐约看见真相在逼近的感觉,仿佛面前有一张蛛网,只要清河找到一个起点就能顺藤摸瓜见得整张蛛网的全部面目,但是现在的清河只能站在网前观望,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网上的人清河现在已经能看见个大概,但是其中的关联靠什么连接以及其中的目的和这张网所要捕食的猎物清河还一无所知,这种欲破茧而出但是又深深无力的感觉让清河觉得很难受,就像穿了一件湿漉漉的衣服,让人十分烦躁。但这只是一种感觉,清河也不愿说出来让听书和玉画担心。
今日天气好,杨子宁就下令多赶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冬季天短倒也不敢让大家黑夜行军,部队驻扎在一处林中,江起云同杨子宁和几位将军议完事就看见清河坐在一根倒着的木头上在篝火旁沉思,一脸的严肃,身旁的听书和玉画也不见了踪影,走上前拿起一旁的木棍拨了拨火,“怎么了?”
江起云来了,不能同玉画和听书说的话清河都对着江起云一股脑的倒出,“我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是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句话像是禅语,任何人听到都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江起云没有,他从一旁捡起一根枯枝递到清河的手中:“人的脑子呢是很快的,所以有很多时候很多有用的信息是我们捕捉不到的,这时候就要写下来,有时候写下来之后呢眼睛的阅读速度也很快,也捕捉不到的时候就要念出来,喏,现在把你想到的写下来。”
清河半信半疑的看着江起云,想了想在一旁的雪地上写下了两个字:黎王。
清河写下这两个字之后就像泄了气一样,枯枝在雪地上点了半天可什么也写不下了,江起云看着黎王两个字,沉默半晌,道:“你是说,黎王有问题?”
清河想了想回答道:“说不上来,但是很奇怪。”
江起云引导清河的思路继续,“怎么说?”
“你看啊,”清河用手上的枯枝在雪地上点点划划,“我们如果要推测一个人的目的,很多时候都是从他可能得到的利益来考虑的,对吧!”
江起云点点头,清河又道:“人的行事是会受利益的驱使,所以他会做的事情都会有迹可循。就说我,我的目的是想自保,所以我会考虑后路;你呢想保卫大秦所以你还是会同意重新到西北练兵;裘荣和柳巍山在意的是权势,所以他们揣测圣意不断的往上爬;昌平想要那个位置所以会提前知会拉拢吏部和礼部;叶瑛不愿意无声无息的活着,所以会请求代嫁。但是黎王想要什么呢?权势地位他都已经是封无可封,难不成他也想要那个位子?可是他的胜算比昌平还要小。你说呢……”
清河转过头看向江起云却突然收住声音,江起云的眼神直视着自己的,其中的心疼仿佛要溢出一般,透过眼睛直接看到清河的心里,伸出手夺过清河手中的枯枝,叹息道:“你一直都是这样思虑的吗?”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清河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怎么可能呢,从前的自己也是无忧无虑,为人行事也是坦荡在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五年前吧,从自己知道战场上不再是正大光明各自为战开始,从自己对皇帝的怀疑开始,从一次次死里逃生开始,即使再简单的事情清河都不敢掉以轻心,微微仰头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道:“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在和你分析嘛!再说我这么聪明一想就通,怎么能叫思虑呢?”
“清河……”
“好了,”清河打断江起云接下来的话,笑着推他,“回去吧,这火烤的我眼睛不舒服。”
江起云定定的看着清河,直看得清河面上的笑快要僵的破碎,才也扯扯嘴角勾起一抹不能算笑的笑,“走吧。”
夜里江起云看着在自己怀里睡着却仍微微皱眉不安的清河,自己曾肩挑西北百万军护守大秦西北境,但是现在却护不住你的顺遂,日夜担惊日夜不安,轻吻在清河的眉间,惹得清河轻轻的呢喃梦呓,翻了翻身又睡过去。
军队又走了两天,出了关听书和少安就要和清河分开了,军队往西而听书和少安则是一路向北。少安去和江起云辞行之后军队继续往前,清河在后面和听书话别。
连着走了几天的路,江丹不习惯坐马车,非要新鲜的和少安骑马,清河看着江丹这两天吹得红红的脸蛋,捏了捏一把抱住他,“丹儿,你和师傅到了北境之后呢要开开心心的,要常给姑姑写信,知道吗?是姑姑不好,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
江丹也伸出手抱住清河,小小的声音但却很坚定,“姑姑,丹儿想去北境,不能和姑姑在一起,姑姑也要想丹儿,好吗?”
“好。”
清河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江丹身后的听书看见这把匕首低着头不自然道:“我去马车那边收拾一下,阿梓,你慢慢说。”
清河把匕首放到江丹的手中,捧着他的手紧紧握住,匕首上还残留着清河的温度,“丹儿,这把匕首是你父亲留给我的,现在把它留给你,你用它来保护自己,也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姑姑,丹儿记住了。”
清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站起身,少安看出清河的不舍,低着头道:“郡主,时候不早了,我们今天还要赶到前面的镇子。”
“终有一别,去吧。”少安点点头牵起江丹的手转身欲走,却又被清河叫住,转过身正对上清河审视的双眼:“少安,王爷让你到北境去到底是什么事?你们两个一直有事情瞒着我。”
清河是肯定的语气,少安就是想否认但是对上清河的眼睛,那句没有怎么也说不出口,但是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清河讲,只能住口不言,脸上带着抱歉的笑。
清河知道如果少安不能说自己怎么问都是没用的,于是也不勉强,点点头沉声道:“好,那请你照顾好听书。”
少安抬起头,像是和清河保证一般:“郡主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听书和小少爷。”
清河双手交叠至胸前,弯身行礼道:“拜托了。”
少安吓了一跳,忙想上前扶起清河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清河坚持行了大礼才直起身长舒一口气,沉下肩膀,“走吧,我看着你们走。”
听书的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辙印,清河看着马蹄飞驰,马车渐渐远去化为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他们去的方向是清河一直向往,无数次午夜梦回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地方,但是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是看着他们渐渐的远去站在此处送别而已。
玉画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见着的就是清河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看着北方,玉画赶紧拿着披风跳下马车,“郡主,她们都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清河拢了拢玉画给自己披在身上的衣裳,又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马车中央摆了个炭盆,盆中间压着几块炭,点点猩红示意着这炭在燃着,虽然比不上王府里的,但是在这行军途中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清河朝着炭盆伸出手,微弱的猩红并暖不了在外面久站冻得冰凉的手,不过清河也不在意。玉画手指也有些凉握不住细小的绣花针便索性放在一旁,看着清河试探的问道:“郡主,你有心事吗?”
清河想了想也不否认,“心事倒算不上,只是离别终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重逢是啊!”清河抬起眼看着玉画脸上泛起的笑意,“听书和小少爷是去了北境,但是又不是不回来,还会再见的,不是吗?”玉画笑得灿烂。
是啊,无论怎样的离别终究还是会相见,无论关山千重无论相隔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