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面看，陆家在盛京的宅院算不上低调，当然也算不上奢华，一切都中规中矩，没有半分逾制，也不会丢了首辅大人的脸面。
老首辅陆平心不在焉走到家门，身后巷口有两个俊俏书生探了探头，立马又缩回去，陆平停住脚步，微微侧头道：“你们两个，出来。”
等了一会，两个俊俏书生现出身形，一前一后走到陆平身前，前面那个笑着叫了声：“爷爷。”
另一个施了万福，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陆平皱起眉头训斥道：“自从跟你爹去了几年江州，越来越野了，三天两头往外跑，又去听书了？”
虽然老首辅脸色不善，但扮作书生的陆秋雨一点也不害怕，光明磊落道：“是，听书去了，就算要做大家闺秀，也不能不出门吧？”
老首辅瞪起那双不太大的老眼道：“你还有理了？回去给我抄书去！”
陆秋雨嘀咕道：“就知道又是抄书。”问道：“这次抄哪本？”
老首辅有些烦躁道：“爱抄哪本抄哪本！”正要进门，瞥眼看见站在后面的另一个俊俏书生，说道：“还有你，就会陪着她胡闹，一块儿去抄书！”
这另一个扮作书生的是府里的丫鬟，叫小晴，被首辅大人训斥，明显也不怎么害怕，只偷偷吐了吐舌头。
等老首辅进了家门，小晴埋怨道：“小姐，我说早点回来吧，你非不肯，这回好了，被老太爷抓了个正着，又被挨罚。”
陆秋雨道：“谁知道爷爷正好这时候回来？咱们再回来晚点就好了，你别愁眉苦脸的，不就是罚抄书么？又不是罚刺绣。”
小晴睁大一双乌溜溜的俏眼道：“罚刺绣就好啦，我最怕抄书。”
陆秋雨翻了个白眼道：“我还最怕刺绣呢！好啦好啦，我帮你抄就是了。”向院里望了望，有些担心道：“我看爷爷脸色不太好，状态也不太对，估计是碰上什么难事了。”
小晴也跟着愁眉苦脸，忽然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今天说书先生说的那李……李什么在南边闹事，老太爷在为这个忧心。”
陆秋雨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说道：“什么李什么？是大侠李潇洒！你什么脑子，刚听过就忘了？李大侠杀的都是贪官狗官，爷爷怎么会为这事发愁？别猜了，一会儿我去找我爹套套话，走吧，抄书去！”
她脚步轻快迈进大门，心想，本女侠也走过一遭江湖，怎么就没碰上这样的英雄人物？对了，当初那个嫩老头好像是叫刘潇洒吧？李青石那句话怎么骂来着？对，操他姥姥，都叫潇洒，怎么嫩老头就那么不顶用？害本女侠对行走江湖失望透顶！
…………
陆平进了院子，他的独子陆文渊迎上来道：“爹，怎么样？”
陆平摆手道：“随我去书房。”
陆文渊自从卸任江州牧，之后一直留在京都，以他的资历，足够出任一部尚书，然而尚书之位并无出缺，再加上政敌从中作梗，后来做了国子监祭酒。
在大仁王朝，国子监祭酒一职离权力中心较远，所以他帮不上老父亲太多忙，但国子监为朝廷培养人才，在里边学习的监生以后出仕做官，都要尊他一声门师，这么看来，他虽然无法直接参与政治角逐，但时间一长，门生遍布朝野，所产生的间接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只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如今都知道朝廷分为两大派系，白陆两位首辅各领一系，虽说白首辅一系的官员又各自站队扶持四位皇子党争，看起来又分散成四派，私下斗得厉害，但以后不管哪位皇子即位，白首辅都立于不败之地，到时候就算站错了队，扶持错了皇子，只要有白首辅保着，想来丢不了性命，只要死不了，宦海浮沉，谁能说以后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陆首辅一系就不同了，以他为首的这些官员不参与皇子党争，那么一旦当今陛下殡天，不论哪位皇子即位，这些人里都不会有天子近臣，到时候陆老首辅的话语权就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所以若不是尚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种书生意气的人，那么该站到哪一队还用选么？
陆文渊就任祭酒一职已有几年，在那些已经入朝为官的门生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其实阳奉阴违。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白首辅一系才会这么容易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进了书房，陆文渊有些着急道：“说动陛下了么？”
陆平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陆文渊来回踱了几步，怒道：“太猖狂了，他们太猖狂了！竟然敢伪造军情！”
陆平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道：“说这些有什么用？陛下又不可能亲自去看一看，再说，就算亲自去了，能看出什么？”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叹了口气道：“我该分些精力在地方上的。”
陆文渊沉默了一阵，问道：“陛下怎么说？”
陆平道：“陛下的性情你也知道，上次我和白通古各举荐一人，他答应让魏子城出战，如今魏子城战败，为了安抚白通古，当然要派他举荐的人去，我劝了半天，陛下就是不肯松口。”
陆文渊急道：“那万一莫仁玕胜了怎么办？”
陆平露出苦笑，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他若胜了，可救万民于水火，可他若胜了，白通古一党恐怕就再也压制不住，怎么办？是该盼着他胜，还是该盼着他败……”
他与白通古斗了这么多年，势力犬牙交错，堪堪势均力敌，六部之中，除了兵部，都有他们的人，其实兵部也有他们的人，只是官职卑微，而兵部之中的实权人物，兵部尚书与左右侍郎都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派，保持中立。
莫仁玕如今只不过是兵部中的一个小小主事，可兵部尚书之下第一人兵部左侍郎老母病故，回家守孝，职位就空缺出来，如果这次莫仁玕主持战事获得胜利，那么凭此大功，升任左侍郎就是板上钉钉，一旦他出任兵部左侍郎，眼下的平衡局面就会打破。
陆文渊来来回回不停踱步，忽然露出懊恼神色道：“当初是我瞎了眼，怎么会帮他？若知道他如此忘恩负义，我……我……。”
陆平摇头道：“人心隔肚皮，你也不用自责，当初帮他这件事，你做的没错，只是这样一个人才，竟然对权势热衷于斯，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就在这时，老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太爷，老爷。”
陆文渊道：“什么事？”
老管家道：“莫仁玕来府上拜访。”
陆文渊愣了愣，随即怒道：“他还有脸来登我陆家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