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盛京以南的一条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向前疾驰,速度惊人。
拉车的马通体雪白,马身很矮,马腿又粗又短,只看外型,远远比不上那些威风神骏的高头大马,然而这却是天底下跑得最快的马。
马名浮光,可日行两千里。
大仁王朝幅员辽阔,版图之大令人咋舌,朝廷专门饲养大批浮光马,作为紧急情况下的交通工具。
车头上坐着一个年老马夫,正懒散的闭着眼睛打盹,马车跑得极快,所以这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更令人奇怪的是,这老马夫手里居然没有马鞭,也看不见他有任何驭马的动作,马车却跑得极稳,既没有冲出官道,也没有丝毫减速。
不知道是因为浮光马太过神异,还是这老马夫身怀什么特别的驭马术。
马车里,莫仁玕正襟危坐,车速虽快的惊人,车内却十分平稳,他这一路将不会走下马车一步,换马不换人,昼夜不停,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瑶州。
他是皇帝陛下派去瑶州主持战事的钦差,可却连一个随从都没有,除了这辆马车和一个赶车的老马夫,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大仁王朝的规矩,从来没有什么钦差仪仗,一个人足矣,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人胆敢行刺,也从来没有哪个地方官员胆敢不听差遣。
对于大仁王朝的这一惯例,莫仁玕其实没多少底气,因为宁州关世充那支造反军的崛起,许多地方都有人举起反旗,虽然不成气候,很快就被剿灭,但世道毕竟已经不太平了,何况南边出了李潇洒这么一号人物,谁知道在他的影响下,会不会再出几个刘潇洒王潇洒?
所以他这趟南下是很想带几个随从的,奈何囊中羞涩,出不起钱招揽武道高手,只能一个人上路。
此番前往瑶州,倒真应了那句话,富贵险中求。
这时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却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古板严肃,笔直端坐,闭目养神。
看似闭目养神,其实心里在不停盘算。
陈尚书说这次去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到了瑶州会有人与我接头,到时候只要一切听安排,这份天大军功就绝对跑不了。
他这话说的不清不楚,显然对我仍有防备,看来只有等母亲到了京都,他们才会真正把我当成自己人。
那我要不要听他的安排?对于击败造反军,他们为什么这么笃定?难道造反军里有他们的细作?
不过不管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应该不是针对我设的局,我已经投了他们,他们若想害我,易如反掌,用不着费这么大力气。
眼下那边什么情形还不太清楚,胡乱猜测徒耗心神,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
他掀开窗帘,看着车外快速倒掠的路旁风光,轻轻吸了口气。
命是自己的,这一趟一定要万分小心。
…………
造反军军营,中军大帐。
名义上作为关世充贴身护从的那位老人走进来,说道:“来消息了,再过四五日,我们等的人就到了。”
关世充点了点头,长长吐出口气说道:“终于快交差了。”
老人笑道:“看你这意思,有点舍不得?大将军当上瘾了?”
关世充苦笑道:“前辈别取笑我了,我是怕费了这么大力气,别到最后出了什么纰漏。”
老人道:“能出什么纰漏?胜仗不好打,打败仗还不容易?”
…………
龙华城一战,造反军伤亡惨重,总共二十万大军,直接打没了六万兵力,等于十成中去了三成,兵士们开始害怕,这要再打两次这样的仗,自己这些人不都得死?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退伍回乡,只是关世充怎么肯放他们走?在将几十个想偷偷溜走的逃兵斩首示众后,没人再敢逃。
后来关世充亲自出面安抚,说打仗当然要死人,大家干的本来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买卖,你们想要泼天富贵,怎么会没有风险?若真那么容易就能造反成功,也轮不到咱们,早有人起事了,只是这样的硬仗不可能太多,否则咱们打下四州之地,怎么才碰上这一次?再说你们以为退伍返乡就能活命?只要当过一天我的兵,那在朝廷眼里一辈子都是反贼,倘若我们兵败,你们想想朝廷会不找你们算账?所以大家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我相信只要我们一条心,就一定能打到京都,到时候我送你们几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连吓带骗,总算把军营里的恐慌情绪压下去。
因为何将军压着,关世充并不知道自己的军队里有李青石这样一个悍卒,也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沈光武与霍朝贵随着李青石率先登城,立下战功,却也没有得到任何升赏。
沈光武表示无所谓,毕竟能够登上城头,靠的全是李青石,再说只要仗没打完,以后立功的机会还多。
霍朝贵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不过就算何将军从中作梗,李青石在攻城战中的逆天表现,还是在军营里慢慢流传开来,然后所有大兵在看见李青石时,脸上都流露出敬畏与亲热,连带看向沈光武、梁顺、霍朝贵、杜云山这四人的眼神,都充满羡慕。
毕竟作战时以伍为单位,身边有一个这么厉害的人,活命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这天训练完,李青石坐在校场上走神,他这些天有些沉默寡言,因为龙华城里发生的那些事。
沈光武走到他身旁坐下,说道:“别想了,人性本来就是这样,不管有钱没钱,也不管有权没权,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你见的世面应该比我多呀,不会以为平头老百姓就都淳朴善良吧?就拿我们村那些人来说,有时做起坏事来不比那些有钱人差多少。”
李青石道:“这个我也懂,只不过有件事没想好,就是以后再碰上类似的事,管还是不管?”
沈光武道:“这还不容易,管不管不都在你么?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觉得自己心里怎么痛快,就怎么来。”
李青石想了一阵,说道:“有道理。”
沈光武看了看他,问道:“想通了?”
李青石道:“想通了。”
沈光武道:“你这模样可不像想通的。”
李青石道:“唉,想通归想通,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呀。”
沈光武道:“那就发泄发泄。”
李青石道:“发泄什么?”
沈光武道:“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诸多情绪,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都要发泄出来,要是总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出毛病来。”
李青石道:“有道理,那你都是怎么发泄?”
沈光武道:“以前在村子里,我要是觉得憋闷了,就跑到山上大叫一通,叫的比发情的公驴还要响,别提有多痛快了。”
李青石想象了一下叫驴的画面,面皮一阵抽搐,说道:“你可是读书人,说话能不能斯文点?”
沈光武道:“那句话你没听过?斯文多败类。”
李青石无言以对。
沈光武道:“怎么样,发泄发泄?”
李青石往周围看了看,说道:“在这?不大好吧?”
这时有个大兵缩头缩脑从远处走过去,李青石瞥眼看清他模样,是之前找过茬的赵油子。
赵油子曾在战场上亲眼看见李青石的威猛表现,回军营后小心翼翼,避免跟他碰面,这时见他跟沈光武坐在那里聊天,当然要绕着走。
李青石道:“我知道该怎么发泄了。”
他伸手一指,大声叫道:“操你姥姥!你!对对对,就是你!给老子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