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就要攻打望春城的言论开始在军营里流传，士兵们的脸上开始出现忧虑，不知道这次是会像以前那样顺利，还是会再次出现攻打龙华城时那样的噩梦。
闲暇时，霍朝贵仍旧神情冷淡擦拭那把战刀，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杜云山与梁顺却已经有些六神无主。
“霍老大，我伤还没有全好，这次是不是不用出战？”杜云山满脸希冀看着霍朝贵。
霍朝贵抬起头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脸上有些不屑。
杜云山知道霍朝贵没有权力决定他出不出战，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随军出战已经是板上钉钉，但他心里实在太过恐惧，这么问只是想寻求一些安慰。
类似的对话也在营帐外的一处空地上发生，梁顺心神不宁道：“青石，你说咱们这次会不会胜？”
李青石冲他笑了笑：“一定能胜。”
梁顺咧了咧嘴，也想笑笑，只是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说道：“我一定死不了，是不是？”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语气肯定道：“放心，死不了。”
这是一句很平常的安慰人的言语，然而梁顺听了，却莫名其妙觉得很安心。
沈光武的脸上没有担忧与恐惧，只是有些疑惑。
李青石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光武道：“大军出征是很机密的事情，攻打望春城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出来？如果军营里有敌人的细作，对方得到消息做好准备，就没有突袭的机会。”
李青石道：“也许上面本来就是要光明正大的打，没打算突袭。”
沈光武道：“也对，只要脑袋没被驴屁股夹过，都知道咱们下一步一定攻打望春城，就算消息没走漏，他们一定也在天天戒备。”
“脑袋被驴屁股夹过”这句话是他跟李青石学的，现在说起来已经溜得很，但李青石总觉得有些别扭，说道：“你是读书人，脑袋被驴屁股夹过这种话以后还是别说了吧？”
沈光武道：“怎么？”
李青石道：“有辱斯文。”
沈光武道：“咱们当兵的要斯文做什么？”
李青石无言以对。
…………
三天后，大军在校场集结，做战前动员。
这次攻打望春城总共出动五万兵力，由上次攻下龙华城的何将军统领，不幸的是，李青石他们这支五人队在出战之列。
校场上鸦雀无声，一片肃穆，只有何将军的声音在稳定有力的说着极具煽动性的言论。
有些大兵脸上仍然带着恐惧，有些大兵的情绪已经由恐惧绝望转为狠厉，这一次出征，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何将军站在高台上，声调激昂，从容镇定，没人知道他心里其实也在打鼓，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在动员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关大将军的亲兵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上高台，在何将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何将军点了点头，让军士们留在原地待命，然后跟在那名亲兵后面向中军大帐走去。
高台下慢慢出现议论的声音，大兵们都在猜测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阵，何将军又走回高台，数万双眼睛盯在他身上，因为这些目光里有太多好奇，所以没有留意到他的脚步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何将军站定之后，向台下黑压压的军队扫视一眼，然后说了一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话：“攻打望春城的计划取消！”
台下立马炸了锅，大兵们心里更加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又不打了？
没有人解答他们心中的疑惑，何将军说完那句话后，已经走下高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大兵们胡乱猜测一阵，脸上的好奇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管他为什么呢，反正这场仗不用打了！虽然知道早晚都躲不过去，但就算能晚一天，也是好的。
这些大兵们万万想不到的是，竟然真的就只晚了一天。
半夜，熟睡的大兵们被叫醒，迷迷糊糊来到校场后，发现何将军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高台上。
一片睡眼惺忪的目光里，他又说了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话：“准备出发，攻打望春城！”
一瞬间，数万人睡意全无。
…………
今晚的月亮很大，明亮的月光静悄悄洒落人间，驱走一切黑暗。
这样美好的景色，最适合花前月下，然而龙华城北沉默前行的五万大兵，绝对没有这种闲情逸趣。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们大概猜到上面做出这种安排，应该是想借着夜色掩护，降低攻城的难度。
只是老天爷似乎在故意捣乱，今晚的月亮也太他妈大了！
以霍朝贵为首的五人队被排在队伍前面，在出发前，何将军曾经朝这边看了一眼，李青石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刻意安排，如果这真是他针对自己故意安排的，那么一会儿攻城恐怕自己所在的这支队伍会做为第一梯队。
李青石倒觉得无所谓，只是未免连累了其他人。
沈光武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小声说道：“总有人要冲在前面。”
李青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梁顺哭丧着脸，都快哭了：“可我还是想在后面啊。”
李青石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三个说话的声音很低，旁边的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至少听见他们在说话。
有几个大兵朝他们看过来。
这些大兵本来一直默不作声，心里十分紧张，十分害怕，这时目光落在李青石身上，才猛地反应过来。
李青石在前面！
那么看来这次出征不一定就会死呀！
他们忽然又有了极大信心，心里的紧张恐惧消去大半，然后忍不住跟身边同袍分享这一令人兴奋的消息。
细微的说话声从队伍前面向后面传去，这声音就像大旱之后忽然降下的甘霖，所到之处，大兵们脸上那些紧张恐惧的表情随之消失，换上的是希望与喜悦。
以前他们都为李青石愤愤不平，立下那么一份天大战功，上面居然没有给丁点升赏，实在太不公平，然而现在，他们都在庆幸，幸亏上面没有升赏，要是李青石升了官，还会跟他们这些兵卒一起攻城？
要是攻城的队伍里少了李青石这么一号猛人，指不定要多死多少人。
李青石不知道这五万人的队伍因为他一个人的存在，开始从绝望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在想别的事情。
他在想这次攻下望春城后，会不会屠城。
要是屠城的话，还救不救城里的那些百姓？
龙华城那次，让他真真切切看清人性的卑劣，其实他早就已经看清，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在白头村。
他知道世间大概没有完美无瑕的好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卑劣的一面，但他从来没有把这个认知烙刻在心里。
当他遇到一个陌生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里把对方看成好人，对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不会去想其中是不是存有恶意，他一直在以善意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
所以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都是好人。
这可能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本性，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总是对他说，这世上还是好人要多些。
但龙华城的那些人，真的很让他失望。
然后他开始对自己进行反思。
他其实已经想通了一些事，但做一个铲奸除恶扶危济困的江湖豪客是他从小就有的一个执念，正因为这个执念，即便想通了一些事，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这时他又在想这些事，十分纠结。
不知道想了多久，总算下定决心，以后再碰上那种事，想管就管一管，不想管就算了。
就算做不成心中的那个大侠，也无所谓。
因为不管怎么样，绝不能做烂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