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灯如豆。
桌子上摊着一本书，很薄，就只有几页，是这两天在看的《金丹四百字》。
李青石在桌边站桩，眼睛盯着书上的字。
刘北斗教他的站桩和挨打他没想放下不练，不过如今能一直坚持的，就只剩站桩了。
他也想练挨打，毕竟练了这么多年，他怕一旦放下，这么多年的苦就白吃了。可在老君观里，除了那六个老头，没人敢打他。
其实他跟六位师兄说过这事，那天在饭桌上说起时，被六个老头当成白痴，一顿饭就没消停，唾沫星子飞的满桌都是，后来也就不敢再提了。
李青石一边站桩一边看书，小半个时辰过去，一页也没翻。
他有点走神。
过了很久，少年抓了抓脑袋，走到窗边。
还是静不下心。
外面大雪还在下，山风呼啸，呜呜作响，听着就很冷。
李青石把窗户推开一点，大风卷着雪花立刻倒灌进来，他激灵灵打个寒颤，忙又把窗户关上，叹了口气。
要是七十二大窍仍旧一窍未开，他也就会像往常一样，心湖平静不起波澜，这时恐怕已经把《金丹四百字》剩下那些内容看完了。
可如今七十二大窍全部洞开，他心里反倒不如以前平静，因为周身大窍虽然开了，但念海里一丝元炁都未生出。
惊喜之后的巨大失望最能扰乱心神。
因为这会带来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难受极了。
他最怕这些。
这种情况他已经碰上过好多次。
比如母亲临死前回光返照后病情的一落千丈。
比如长势喜人的庄稼收获时却出奇惨淡。
不过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虽折磨人，他倒也不惧怕，只是如今七十二大窍开窍之后念海里为什么没有元炁，连六位师兄都不知道什么原因，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么，怎么去解决问题？朝哪里使力？
一窍未开时，他能安心修行，因为路途虽然艰难，但知道前面会有终点，只要努力就行。
如今即便修行下去，也不知道念海里会不会生出元炁，那怎么办？硬着头皮往下走？
少年修行以来，第一次感到迷茫。
…………
王玄一师兄弟六人对李青石的情况也是云里雾里，七十二大窍洞开，念海里却生不出元炁，这种情况从来没见过，不仅没见过，他们看过的所有古籍中也都没提到过。
真是头疼。
现在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李青石算不算进了鸿蒙境。
自古以来，有“周身七十二大窍洞开，即入鸿蒙境”一说，也有“念海生元炁，即入鸿蒙境”一说，在李青石以前，这两种说法其实一样，因为大窍全部开窍以后，念海里一定就有元炁生，大窍全开与念海生元炁本来就是一回事。
谁知到了李青石这里，这个故老相传的道理说不通了。
那么进入鸿蒙境的标准，到底是七十二大窍洞开，还是念海生元炁？
从来没人说过呀！
真是头疼。
李青石兴高采烈跟六个老头说七十二大窍洞开时，一个个老怀大慰，觉得不愧是刘老神仙看中的人，半年没动静，一开窍就把所有大窍一下子全开了，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然后陶三山就有点好奇，不知道这种怪胎元炁滋养是不是也跟别人不一样，出手试了试，万万没想到李青石念海里空空如也。
六个老道士在三清殿里商量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最后王玄一只能说了一句，再看看吧。
几天以后，他们发现李青石状态好像不对，旁敲侧击询问一番，才知道是对未来心里没底了。
于是王玄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最近我又翻阅了大量古籍，原来你这种情况是有的，只要当做尚未开窍，仍旧按部就班修行，到一定程度，念海里自然就会生出元炁，你也不必气馁。”
李青石重新看到希望，问道：“那要多久？”
王玄一老神在在道：“这可说不定，短则一年，长了的话，恐怕要……要十年。”说到要十年时，他故意装作有些担心，担心李青石会觉得前路漫漫挨不下去。
其实他当然早就知道李青石的脾性，只要有希望，他就什么都不怕。他故意装出这副模样，是让李青石不起疑而已。
果然，李青石眼睛里又冒出神采，他朝其他五位老道士看了看，虽然王玄一这番话是临时起意，但其他五个老头配合娴熟，神情严肃点了点头。
李青石咧嘴一笑，说道：“十年，比原来要快一半呢。”
六个老道士见李青石信了，齐齐松了口气，都没留意他这句“比原来要快一半”什么意思。
李青石又回到原来的修行状态，练拳练剑，修习道教经典。
后来王玄一又教了他几套老君观的拳法剑法。
白云苍狗，转眼已是一年。
李青石入老君观已经一年半，但念海里仍旧没有生出一丝元炁。
不仅如此，他身上三百六十处小窍也一窍未开。
而何清流小窍已经开窍一百零二。
不仅李青石修行进境停滞，杨照古的南疆之行也陷入僵局。
杨照古一行人后来又在南疆两处地方发现有大量人兽尸骸堆积，观察那些人骨特征，已经没有乾坤境高手，都是些鸿蒙境好手和寻常武人。显然各门派已经有所提防。
在这些发现之后，就再没找到任何线索。
期间五岳十二洞天的那些掌门山主来过好几次信，说是既然确定养妖一事是真的，那就该计划计划派出人手打探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的行踪，合力围捕。
王玄一都以事态不明拒绝了，他给杨照古去信，再查三个月，如果还没有其他发现，就先回山。
查访养妖一事没有进展，王玄一师兄弟六人也只能瞎猜，暂时想不到解决办法。而关于李青石的修行问题，他们倒是早就商量出来一个对策。
这些时间，赵玄宰一直在研究改良辅助修行的丹药“培元丹”，如今终于有了成果，他们决定让李青石服些试试。
赵玄宰推测李青石开窍后元炁不生，八成是什么地方被体内杂质堵塞，既然决定服用丹药，那就要靠药力猛攻，冲上一冲，说不定就通了，所以他一次给李青石喂了十颗丹药。
李青石上午服完丹药倒没觉得怎样，谁知到了晚上，体内燥热如火，大冬天他光着膀子站在院里，仍是热的要死，觉得整个人都要炸了一般。
他想起东面断崖那口井，披上道袍急奔而去。
何清流知道李青石吃了三师叔祖新配的丹药，可一天都没有动静，等到晚上想再过来看看，然后就见李青石火急火燎往断崖跑。
他喊了几句，李青石这时耳中嗡嗡作响，自然听不见。
何清流见他不理自己，更觉奇怪，忙跟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李青石到了那口传说直通幽冥的井边，急不可耐脱去衣物，纵身跳了下去。
何清流魂飞天外，大叫道：“小石头，武道漫漫这才哪到哪，别想不开呀！”
本来心急如焚，然后忽然醒觉：“要是真想不开跳井，会脱衣服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