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持续不断的逃学让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始有了一些警觉,他们也或多或少的开始关注张森杰,甚至开始给张森杰打预防针。可喜的是张森杰并没有逃学的念头,用他的话说就是逃学也没地方去,去了也没钱。但他们也感觉到了张森杰的敷衍,因为他们说的其他话,在张森杰心里根本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唐朝背着钱琳和林菁做了一件事:他把自己的存款主动“借”了一部分给张森杰,说是借,但唐朝更觉得这是支援。跟张森杰打预防针的时候,唐朝看得出来张森杰其实并不是真的学坏了,他只是觉得这种玩儿法很舒服,很自在,并不像钱琳和林菁所担心的那种走“邪路”。
唐朝感受到了张森杰的那种无奈,那是一种不被理解的无奈,“说不出来的苦才是苦”,唐朝能想得到的办法只有“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张森杰看着唐朝小心翼翼地递过来的一个信封,打开看了看后,丢在了桌子上。脸上并没有唐朝期待的那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表情,反而冷冷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没有补偿、怜悯、同情、施舍之中任何一个意思,我没那么无聊,你也不至于那么惨,这也不是什么心存愧疚给你的,就是觉得你会需要,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仅此而已。”唐朝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说出心里的想法。
“那我就更糊涂了,既然都不是你说的那些,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这个?”张森杰也没那么冰冷了。
“要说是凭感觉你肯定不信,我也就不跟你瞎扯了。钱琳和林菁不知道的事情,我觉得我算是知道的,但说实话,知道也没用,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帮你,就用这个最笨的办法来。”
“帮我什么?帮我去花天酒地?帮我去那些个鬼地方?”
“东西给你,你怎么用它我不关心,但你都说是些鬼地方了,我想你不一定会去。”
“我要是告诉你我待会儿就去,而且这些还不够玩儿的,你会收回去吗?”
“收回去?收回去干嘛?都给了还收回去?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张森杰认认真真地看着唐朝,好像努力要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点什么来。
“我不是什么美女,也不是什么怪兽,用不着这么看我。”唐朝也和他对视着,但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但你是个妖怪,是个变态,雪中送炭这种技术活都被你玩的那么超凡脱俗。”张森杰也笑了。
“下次想要夸我可以弄点好听的,这样我会舒服点。”
“想得美,这次已经那么好听了还指望着下次?”
张森杰放学以后再也没出现在球场上,也没有出现在刘一龙他们的面前。他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课也提起了点精神,虽然不像是把精力放在了学习上,但至少让钱琳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轨道上,但钱琳觉得很不对劲,没有证据和理由让她有这样的感觉,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唐朝也很忙,每天放学后的学习小组活动,他已经变得有点敷衍和不耐烦。但也就是有点,周围的人没有察觉出来,但钱琳却感觉出来了,没办法,她对唐朝实在是太熟悉了,唐朝一点点变化都会被她发现,更不用说唐朝每天回家的路都不是他家的方向。
终于有天,钱琳实在忍不住了,在唐朝收拾完东西背着书包出学校之后,钱琳悄悄地跟在了后面。唐朝似乎很愉快,戴着耳机听着音乐,骑车的速度也比平时快很多。还好,钱琳还能跟得上不至于跟丢了。
20分钟后,唐朝已经把车骑到了一个钱琳从来没有来过的街道,街道两边几乎都是销售和维修摩托车的地方。只见唐朝把车停下,朝一个店铺走去,一个蹲在路边穿着满身的油渍灰色工作服的人冲他打了个招呼,唐朝就在他身边蹲下,俩个人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张森杰!那个人是张森杰!”钱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钱琳没有上去打扰俩个人的谈话,反而找了个相对隐藏的地方把车停好,远远地看着,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直到唐朝站起来,朝着张森杰肩膀上给了一拳,张森杰也笑着要把沾满油渍的手往唐朝身上抹,唐朝笑着闪开,往街边走了几步打开了自行车的车锁。跨上车,唐朝向张森杰挥手表示告别,张森杰也挥了挥手,唐朝骑着车就离开了。
张森杰伸了个懒腰,抬起头看着树荫上面漏下来的阳光,有点刺眼,他闭上了眼睛。太阳快下山了,这时候阳光的温度让他觉得很舒服。
当他活动着脖子把眼睛睁开的时候,看见的是一脸严肃站在他面前的钱琳。
“哟!钱琳,你怎么来了?”虽然有点吃惊,但并不影响他马上做出反应。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了,你能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在这儿吗?”钱琳倒是没有冷冰冰的,但也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
“勤工俭学,勤工俭学,呵呵,呵呵呵!”张森杰笑着回应。
“你……”钱琳刚要说话,张森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森杰,赶紧的,机油都放完了没?”
“来了来了!”张森杰回过头答应着,然后转回来对着钱琳说:“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把正事儿做掉。”
张森杰跑回了店里,刚到门口,钱琳就听见一个男人跟他开玩笑:“森杰,不错嘛,眼光很好哦!”
“老板,别瞎说!”张森杰回答:“我同学,正好经过看见我。”
“嘿嘿,之前来的可是个小个子男生,今天来的可是漂亮女生。同学之间什么时候有那么互相关心的了?”
“那是您没遇上,当然也不排除是我人缘好!”
张森杰满头大汗的跑到钱琳身边,看着他的样子,钱琳从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了他。
张森杰便擦汗,一边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等那么久。”
钱琳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张口问到:“你怎么会在这里?在这里干嘛?打工?”
“呵呵,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勤工俭学吗?”
“勤工俭学?你才多大呀?”
“十六了啊,我是正月出生的,刚好十六,这可不违反国家的法律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这个时候,是你该来这里的时候吗?”
张森杰收拢了脸上的笑容:“如果你要说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的话,那就不用说了。”
“为什么?”
“为什么?”张森杰自嘲的笑了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但你也不能这时候抛下学习跑来打工吧?”钱琳有点焦急:“我知道学习压力很大,但你不能逃避啊!”
“谁跟你说我在逃避?谁跟你说我现在没在学习?非要捧着书坐在桌子面前才是学习?”
“那你跟我说你在学什么?学修车?这是你这个年纪该学的东西吗?”钱琳觉得眼前的张森杰不可理喻。
“我这个年纪就该好好念书?”张森杰同样觉得钱琳不可理喻,但他不想解释。
估计是钱琳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要么会吵架,要么会不欢而散。在努力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后,“心平气和”的开口说:“别闹了行不行?咱们别闹了!”
“我没有闹啊?我闹什么了?”张森杰好像也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就算回学校天天打篮球都行啊!能别来这里了吗?”钱琳已经有点哀求的意思了。
“我就搞不懂了,我天天打篮球的时候你跟我说不好,现在我不打篮球了,怎么你又反过来了?”张森杰不解的看着她。
“那能和现在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我又没占用上课时间,放学时间我干什么不行?碍着别人了吗?”
“张森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钱琳的声音开始变大。
“钱琳!你要我明白什么?”张森杰的声音也跟着变大。
“我就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我要你担心我?你有那个时间不如管好你自己!再说了,担心我?担心我什么?早干嘛去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啊?咱们难道不是朋友吗?”钱琳的泪水已经流了出来。
“朋友?只是朋友?还好只是朋友,那就更用不着你费心了。”张森杰冷冷的说。
看着钱琳的离去,张森杰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坐在了地上,眼泪已经流满了面颊。
老板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递了支烟给他。张森杰摇了摇头,老板把烟点着送进自己嘴里,朝天吐了个烟圈。
“森杰,这样不好吧?那个女生看起来很关心你的。”
“老板,我知道,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拖累她,你知道的。”
“你傻啊!你才多大啊?还拖累?你拖累她什么了?”
“我不想让她来关心我,您不知道,她认真起来可是没完没了的。”
“这你就用苦肉计了?小子,听我一句话:好女孩可不好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老板,您这可不是安慰我的话,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单恋一枝花?”
老板哈哈大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起来转身走向店铺,留下他独自一人坐在地上。路灯亮起,张森杰的背影被拉的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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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从睡梦中醒来,很奇怪自己昨天晚上居然没做梦,这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唐朝基本每天醒过来都能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因为他很喜欢每天早上花上几分钟来回味自己的梦境,如果没意思的话,想想也就过了,但如果有意思,他会细细去品味。今早这种情况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话,那说明没做梦。唐朝很奇怪,没做梦的话自己干嘛去了?睡觉那么辛苦的一件事,做梦都不做了,自己的大脑算不算消极怠工?
按部就班的洗漱、吃早餐,跟小胖子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互相告别。骑上自行车,打着呵欠就往学校赶。
天气很好,虽然天还没亮,但看朝霞就能知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唐朝暗自想:这天气适合出去玩,但逃学是不可能了这个只能动动脑子,真羡慕某些逃学跟吃饭一样的家伙啊!
一阵风吹来,唐朝一只手扶着自行车扶手,另一手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直到遮住自己的嘴,心里还在想:张森杰昨晚玩得怎么样?
转过一个弯,只听后面大喝一声:“站住!”
唐朝没有回头,捏住刹车,左脚撑住,车子微微左倾。车后座马上跳上来一个人,边搓着手呵气,边大声的说:“走着,走着,这什么鬼天气,明明是晴天怎么早上还那么冷?”
唐朝确定后面这个人坐稳了,左脚用力一蹬,车子缓缓前行:“多穿点会死啊?晚上不出去疯会死啊?”
“你管的着吗?堂妹,不是我说你,你很有居委会大妈的潜质。”
“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否认,那干脆接着问,昨晚怎么样?玩得高兴不?”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不会吧,你盼望那么久的,你看你昨天那种神秘兮兮的样子,我不问你还一脸的不高兴。”
“就不告诉你,我憋死你!”
唐朝回过头,刚想说几句,就被一个巴掌拍在腰部:“好好骑你的车,把我颠下去要你好看!”
“你的这个地方酸不酸?就你刚才打我的这个地方?”
“酸啊!你不知道昨晚我使了多大的力气!”
“哎哟,被我说中了吧?你果然憋不住!”
“废话,都去了谁会把持得住?”
“哎,年轻人也要有所节制啊!”
“说什么呢?说得好像我昨晚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你昨晚做的事要是能见人的话,要不我帮你去宣传宣传?跟你长长脸?”
“也就当你是哥们儿才告诉你的,你敢说出去你试试看!”
快到学校了,唐朝把车速减了下来:“下车吧,被人看见我可说不清楚。”
“不要,今天就坐着进学校了!”
唐朝把车彻底停下,转过身看着身后:“你打算玩死我就直说!”
林菁笑着跳下车:“小气,看把你急的,汗都下来了。”
唐朝拿袖子随手一擦:“这是急出来的?你什么眼神?这是劳动的汗水!还有,你该减减肥了,怎么看上去不胖的一个人坐车后面会那么沉?我脚蹬子都快蹬掉了!”
“嘻嘻,这不去学跳舞了吗?”林菁笑着说。
“这就是你跑去学民族舞的原因?我就搞不懂了,学这个有什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的?”唐朝笑着推着车和林菁并排走向学校。
刚走进学校,只见后面急急忙忙走来几位家长,从他们后面一下就窜到他们前面,直接奔向了学校教导处方向。
“奇怪,那个男的好眼熟,我怎么在哪里见过似的。”唐朝指着前面那几位跟林菁说。
“看他们很着急的样子,直接去了教导处,你看魏老师居然在门口等着他们!”林菁的手指的更远。
唐朝忽然把自行车一扔,撒腿就跑,林菁愣住了,对着他的背影喊:“你这是干嘛?”
唐朝一路狂跑,边跑边祈祷:三姐你闯什么祸了?怎么你爸那么着急的样子?
站在教导处的门口,唐朝站着一动不动,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随后赶来的林菁被他这个样子吓坏了,慌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唐朝的手冰冷,而且任由着林菁拉着毫无反应。林菁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听见教导处里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的手也变得冰冷,泪水也如同大雨一样的落下。
昨天晚上,张森杰和刘一龙一伙人跑到邓颖家去玩,十一点以后,有几个人先行离开了,就剩下张森杰、刘一龙和邓颖三个人。
忽然反锁着的房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邓颖的父母本来不会出现,但这个声音意味着她的父母不知道什么原因回家来了。三个人吓到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他们三个在一起,怎么解释都是很徒劳的。
邓颖把他们藏到了阳台上,张森杰和刘一龙忐忑的躲着,刘一龙似乎发现了什么,拉着张森杰的衣服,指了指: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房子就五层楼,红色的砖墙显示着这幢建筑的年代很古老了。邓颖家住二楼,他们藏身的这个阳台离隔壁的阳台也就一米多远,刘一龙的意思是要不他们躲到隔壁家去?毕竟隔壁家没有灯光,说明家里没人。
感觉没什么危险,而且躲在这里实在不踏实,仗着自己的身高,张森杰率先翻了过去,刘一龙也跟着翻了过去。
在隔壁阳台藏了一会儿,看到对面的邓颖叫他们,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去,不知道是轻车熟路的原因还是他们明显放松了的缘故,刘一龙先翻了回去,在阳台那边和邓颖有说有笑的,而且还都指着张森杰,意思让他快点。张森杰故意装作一副武林高手的样子,站在了阳台的栏杆上,准备飞跃过来。
邓颖慌忙摇头摇手,大声的提醒张森杰注意安全,而一旁的刘一龙哈哈大笑,鼓着掌说要见识见识世外高人。
张森杰得意的弯腿,手臂前后摇晃,准备飞身一跃,刚刚起跳,他的脚下却滑了一下……
邓颖家是二楼没错,但阳台下却是一堵墙,墙里面是一楼人家堆积的杂物,墙外面却是一条臭水沟。张森杰从二楼落下,先是“啪”的一声,身体大部分摔在了墙的外侧,“嘭”的一声后,整个人落进了那条臭水沟……
吓坏了的邓颖和刘一龙赶紧冲下楼,等他们跑到围墙外面的时候,只看见漆黑的水沟里有一双脚,手忙脚乱的把张森杰拉了上来,邓颖这才想起来该去找人,而刘一龙傻傻的看着怀里的张森杰,手脚瘫痪一样的跪在地上。
邓颖叫来的人把张森杰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张森杰已经气若游丝了,等到张森杰父母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只对他的父母表示了遗憾。张森杰的母亲痛苦的发出一声惨叫,昏倒在医院的过道中。他的父亲浑身颤抖的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
魏老师走进教室,双手很勉强的支撑在讲台上,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下面的同学马上鸦雀无声,他们也感觉到了魏老师的不对劲。在魏老师悲伤并断断续续的声音中,他们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面面相觑的他们纷纷把眼光看向空着的张森杰和邓颖的座位,然后转向刘一龙的座位,空着的座位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的哭泣声……
唐朝和林菁站在医院的太平间,林菁紧紧的抓住唐朝的手,眼睛已经闭上,泪水不停地流出。唐朝没有哭泣,只是木然的注视着眼前隔着玻璃窗的一幕:张森杰的母亲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生怕弄疼怀里的孩子似的轻轻地用一块布擦着张森杰,在她怀里的张森杰如同睡着了一样,任由着母亲给自己清理,只是他的手指,无力的耷在地上,苍白,一动不动。
死亡是什么?
死亡就是分开,彻底的分开。
这种分开再也不能重聚,这种分开叫做永别。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们,不会想要这种体验;而体验过这种事情的人们,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一场虚幻的梦,一场不要开始也不要结束的梦。
春天本是万物苏醒、萌芽的时候,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时候,张森杰离去的这天刚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
“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一个“分”字道出了昼夜、寒暑的界限,也道出了阴阳两隔。
再见,再也不能相见。
第一章《春分》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