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圣城太墟镜,张道长一行人,并没有施展神通拨开天幕,而是和来时一样御风远行,去往协会经营的仙家渡,那里有可以穿梭两座天下的剑舟。
看得出老天师今日心情不错,随手取出自己的本命天师符剑,掷于身前,此剑名为“黔驴”。
与陆为之的“青萍”、齐慕白的“非攻”、冰隍寒拾的“寒光”,炎隍灼炘的“阳炎”,恨天低的“飞卢”,以及天魔海花十三的“七星”,并称为“天下七剑”,有天下仙剑无出其七的说法。
只见那仙剑“黔驴”刚一出鞘便化作一头黑驴,张道长顺势侧骑上去,随后又从那枚做工劣质的方寸物中取出一枚酒葫芦。
拨开葫芦塞,眯着眼凑到鼻前闻了闻,酒香四溢,确实是那牛栏山的上品云家酿。
咪上一小口,眉帘轻轻挑动,陶醉其中。
齐慕白脚踩仙剑“非攻”,吧唧着嘴,馋得“吨吨吨”的直咽口水,伸长着脑袋,撅着嘴问道:
“老天师,闻着酒味,像是牛栏山的云家酿啊”
张道长微微睁眼,急忙将葫芦口堵上,一把揽入怀中,心里骂道:“就你这老狗鼻子尖”。
随后便听他糊弄道:
“什么云家酿,小白你闻错了”
齐慕白怎会相信,那醇香绝对是牛栏山的云家酿无疑,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这老天师什么都好,唯独对于美酒向来吝啬的紧。这那可不单单是对别人,对自己也是一样。
往往一壶好酒能喝个好几天,就差把头伸进酒葫芦里,舔一遍内壁才肯罢休。
只得骂道:
“这寒老邪好生小气,好歹咱也算是贵宾,就拿两小壶醉光阴糊弄客人,打发要饭的呢!”
孔廉辛身着白色儒裳,负手而立,酒意微醺,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孔廉辛所御之物是一副水墨画卷,名为“岱宗负山”。
只见画中有一位老神仙,赤裸上身,背负大山,山上有一崖刻,刻着八个小字“五嶽獨尊,昂頭天外”,寻常人的眼力劲压根看不见。
画上还有一枚印章,书着“知识就是力量”,倒是有种与时俱进的感觉。
要说起这幅“岱宗负山图”,里面还有一些故事,这孔廉辛虽然姓孔,但却和那位至圣先师没有太多的关系。
孔廉辛原本姓徐名振之,幼年丧父,后来其母亲为了活计,改嫁给了一位孔姓穷秀才,这才改得姓氏名字,再后来又遇上了老色鬼王文正,便又舍了“文正”二字。
年轻时的孔廉辛除了满肚子的酸腐气,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能够让人说道的地儿。
在炼炁修道一途,比起陆为之、张道长之流便更没得说头,大器晚成说得大概就是他这类人。
孔廉辛一直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会告诉自己的学生,读是学问,行路也是学问。
在他看来,读书人就应该读更多的书,懂得更多的道理,然后走更远的路,看别样的风景。
那一年孔廉辛三十七岁,早已为人夫为人父,日子过得不说大富大贵但也还算凑合,起码不愁吃穿,月底还有些盈余。
也是这一年,孔廉辛觉得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于是便瞒着家里人,辞去了教书先生的活计。又将手中为数不多的神仙钱换了普通钱,留给了自家的妇人,留信一封,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远游之路。
也就是这一年,学堂里少了位教书先生,而在山川湖畔却多了一位竹杖芒鞋背负行箱的读书人。
也正因为这一年,因为孔廉辛的作出得这个决定,才成就了日后的学圣,九宗的阁老孔廉辛。
说起老学究的奇遇,那已经是他远游的第四年。
时属酷夏,一日正午日头正紧,孔廉辛行至一处不知名的山涧,准备歇歇脚纳纳凉,顺便写写游记,等日头没那么大的时候再继续赶路。
可不曾想,刚在溪边洗了把脸,一抬首,便见山腰处有一座草庐,在茂密的树叶间隐隐浮现。
他一路沿着山路行进,远远便见一老者端坐在一株老松下,松下有一石桌,石桌上摆了副棋盘。
老者正一手执白一手持黑,左右手相互博弈,至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孔廉辛一眼。
孔廉辛也不觉得突兀,只当是路边棋摊,站在旁边看看,观棋不语,应该也不会让主人家觉得无理。
就这样一个自顾自地跟自己叫着劲,一个自顾自地站在旁边默默推演,假想自己正是那座上的对局人。
老先生自然看出身旁这位后生也精通博弈,也自认左右手博弈太枯燥了些,便邀孔廉辛落座,手谈一局。可这孔廉辛哪里是老先生的对手,还没到二十手便投子认了输。
攀谈间,二人倒是愈发的觉得投缘,一时竟忘了时辰,等二人回过神来,这日头早已西斜,一轮弯月隐隐约约垂在青天之上。
这山中行路不比平地,尤其是夜路就更加难行,再加上东郭老先生极力挽留,孔廉辛只好留宿一宿,准备到了第二日再做计较。
东郭先生并非独居,草庐内还有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三的小童子,照顾着老先生的饮食起居。
简单吃了些粗茶淡饭,二人又相对坐在案前,油灯下,谈古烁今,说文论道,无所不聊。
当然大多情况下都是孔廉辛在问,东郭先生在答,像是请教又似探讨。
日月更替如此反复,等到第三日,孔廉辛只觉累了,便附在案上小憩。
等梦醒时,这才发现,自己哪里是附在什么桌案上,脑袋下枕着的不过是青松下的一块青石。
再看眼前,哪有什么草庐、童子、东郭先生,唯有一轮骄阳当空,和满耳聒噪的蝉鸣。
可就在这时,孔廉辛突然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异样,多年未破的修为瓶颈似乎有了松动的痕迹。
他也不迷糊,忙盘腿坐下,静心凝神,牵引周身真元,行至一个周天。
全身上下十八纳气炼物的窍穴突然势如破竹般被贯通,境界也有淬心境直接突破到了入圣境。
更稀奇的是他居然在其中一处五行本命窍穴不知何时炼化了四物。
其中有一支刻着“下笔如有神”的诸葛笔,一块墨中极品鱼戏莲,一卷只留着“知识就是力量”印章的空白画,以及一方雕着仙鹤苍松的端砚。
这几样物,孔廉辛倒是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卷空白画卷,他当时还问过东郭老先生,为何挂着一幅空白画,老先生当时只是颔首一笑,说什么“它在等它的主人给它画上”
当时孔廉辛也没太在意,毕竟像东郭老先生这样的隐士,句句都是禅机,他未必听得懂,参的透。
后头看来,他是遇上了一场千载难逢天大机缘。
来不及惊讶,就在孔廉辛稳固境界之际,突然感到自己的本命契灵也在发生变化,先是几枚大字显化在扉页上,正是无字画上的“书生无用?痴言,知识就是力量”。
随后便见越来越多的文字,显化在每一张书页上,整整有半册书,书中话语无一不是孔廉辛与东郭老先生的探讨的学问,汇聚百家之言,十流之理。
什么“学不可以已”、“大化不自言,委之在英才”,什么“物竞天择”,什么“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什么“莫向外求”,什么“兼爱,非攻”,什么“取予以时”,什么“归去来兮”
孔廉辛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无字书”上的一字一言都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量,尤其是那扉页上的寥寥几字,似乎也是东郭老先生想要告诉孔廉辛的道理。
等孔廉辛稳定好境界,下了山,这才发现,山外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遍地都是高楼和那四个轮的铁盒盒。
原来山中三日,山外已经过了三十年。
等他回到家乡,好在自家的老四合院还在,还被政府当作文化遗产保护了起来。
孔廉辛在自己门口踌躇了老半天,这才鼓足勇气敲响了自己的屋门,等了许久,方才听到有人蹒跚而来。
大门半开,只见一老妇,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弓着身子,拄着一支龙头杖,一抬眼先是一愣,随后眼角泛出泪花。
又三年,孔家妇人驾鹤西去。孔廉辛这才又重新背起行箱,只是换了一副老儒生的面目,远游云上大陆。
等后来他成了九宗中的五岳首席,便用那套炼化的“文房四宝”,绘了这幅“岱宗负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