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小轩窗将月影裁了一个漂亮的形状映在睡得酣熟的人的脸上,就像是爱人的手,无比温柔的轻抚着熟睡之人紧皱的眉眼。
这抹月光,历经多年,似乎从未变过。无论是踏进秦王宫的懵懂,还是闯入韩国的决绝。无论是兴德宫的书简,还是清宁宫的丹炉。这月光照到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幽冷刺骨。
兴德宫与倾凉宫隔的甚远,楚夫人向来不喜她与扶苏玩在一处,便请旨将她发配到了倾凉宫,和老冤家白术成了邻居好友。
四岁的她打包了在阴阳家为数不多的行李,牵着兄长的手,很有礼貌的和阴阳家的人一一道谢请别。她本不想这般做的,可想起兄长的之乎者也,此时短暂的卑躬居微也便算不得什么了。
燚妃倒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叮嘱她现在的年纪还是稍活泼些的好。
彼时燚妃还当年少,虽然前凸后翘的身材足以证明了其日后的风姿。不过,即是年少,便总有看错人的时候。比如现下,她永远无法想象面前这位在阴阳家沉寂了多年的温顺少女,会在秦王宫中搅弄怎样的阴诡疑云。
当然,这是后话了。
彼时的她还是很开心离开这个鬼地方的。除了听到大司命嘲讽了一句阴阳家唯一吃闲饭的人终于走了让她有些不爽外,其他的事情都显得格外的顺利。
再说了,唯一吃闲饭的都走了,也足以见得阴阳家的伙食到底是有多差!
倾凉宫宫如其名,清凉的很~~四面漏风的窗户,恩,倒是不必担心夏日太过闷热了!长满荒草的大片空地,恩,到时候牵匹马来,都不用准备饲料了!没有一位宫娥服侍的宫殿,恩,以后倒是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了!
“我去找母亲!”
她的兄长向来的温润如玉,险有生气发火的时候。只此时通天的气派,毫不掩拭的威压,到有了几分那位秦王陛下发怒的气势。
她也不晓得兄长对那位秦王陛下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记忆力不怎么好的秦王终于想起了在王宫一角的王室遗孤,以及她四年来兢兢业业的对王室的付出。
感念着她的贡献,以及为了安抚她继续这样温顺下去,几日几夜的动工修缮,到让这倾凉宫有了丝宫殿的味道。
兄长急匆匆的前来,显然是有了什么好消息。瞧瞧,连后面的小宫娥都跟不上了。
“今日父王为你赐名了,荷华二字,很好听。日后,我也唤你荷华可好?”
本是老老实实的小儒生,现下到多了丝属于他这般年纪的兴奋。
其实不必的,她从不介意自己的身份,也从未介意自身的吃穿。
只是,兄长很介意。
那天的光很暖,风很柔,云很轻,水很静。
桃夭灼灼,白衣玦玦。
她想,她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在树下对她说,他很介意的少年了。
她想着,这样也是不错的。虽然淳于越那老头子总是喜欢罚她抄书,虽然楚夫人总喜欢对她冷嘲热讽,虽然白术那宫中来回的宫娥总吵的她睡不了懒觉。
但是,这样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如果,沭(shu)阳没有出现的话~
秦王宫的老宫娥们常说,沭阳是个可怜人,明明是与嬴政一母同胞的妹妹,偏偏在赵国时流落民间,以公主之姿尝尽颠沛之苦,以至归来后都不能上族谱,着实的身份尴尬。
她初见沭阳时,那人着了一身黑衣,尽显庄严肃穆,左半边脸被一层轻薄黑纱所傅,隐约之下可以窥见被烈火烧灼的痕迹。右半边脸精致可人,乍看之下竟与自己有八分相似。
原来,这人就是沭阳!
沭阳,那个被影密卫从火场中救出来的女人,那个生命垂危被接到阴阳家救治的女人,那个用自己亲生女儿的命来续命的女人,那个被自己供奉了四年的女人。
她们说沭阳可怜,那她呢?
她曾经单纯的认为世上之事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不美满,是因为太多的不得已而为之。
直到遇见沭阳,原来,人们太多的恶意,只是单纯的来自,
“我不喜欢这张和我太过相像的脸!”
软塌上的少女猛然惊醒,这数年来围绕在耳际的噩梦她终究逃脱不掉。
“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紫女担心嬴汐,便在她的卧房里安置了张软塌方便看护。
见这丫头好不容易醒来,本觉得惊喜,却发觉这丫头的内衫已然被冷汗所湿透。
拿了一方锦帕,将嬴汐额上的冷汗细细擦去,“我叫人抬些洗澡水进来,虽是一直睡着,想来也没有做什么好梦。切莫再着了凉。”
这样的一番嘱托下来,才又放心合了门。
韩非知晓嬴汐苏醒,忙提了两坛御赐的杏花白来了紫兰轩道贺。却发现这妮子神情不振,怎么闹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可是担心四哥?”韩非将酒甄了满满一杯,推至嬴汐旁边,“我倒有个法子,却要委屈一些人。”
虽说她未曾将韩宇的计量放在心上,可在泱泱大韩,这人终究是个麻烦。此时听到韩非提起,不由动了心神。“什么办法?”
“我听子房说过,你曾去过张府,还了他当年与水家结亲的信物。”
“物是人非,自当归还。”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被突然提起,到让嬴汐多了几分心思。
“若我说,当年水家淑子未曾遇害,现今拿着信物归来!这亲,四哥恐怕就结不成了。”这也是他无意中听子房提起从而想到的李代桃僵之计。“只是,这般一来,但是要委屈子房了。”
“良倒无谓,只是……”他是真心觉得这计策极好,不光可以破了四公子的阴谋,还能改变一下祖父对嬴汐的偏见。便是被这姻缘束上一世,他亦是情愿的。
只是,只是不情愿的不是他罢了。
嬴汐难得的没有接过那杯斟满的酒水,皱着秀眉,对这般的建议十二分的不赞同。
“先不说这样的做法会把整个张府明目张胆的拉入你九公子的阵营,单说以后恐害了子房的姻缘,我也是不愿意的!”
眉目低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声音轻的让人听不真切。却能感觉出这人的挣扎和决绝。“况且,我的身份,你们还是少有牵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