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濛濛微雨,细嗅之下,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泥土的芬芳。太子遇害与使臣被刺一事被闹得纷纷扬扬,现在秦国特使的来访更闹得整个新郑难安。即使雨下的不大,行人亦是匆匆而归,不愿有过多的停留。
被笔墨勾画出白色罗绢伞如山水画般静雅淡然,乖乖的帮着自家主人遮风挡雨。少年经历了一天的疲乏,仍未想出丝毫头绪,只是外面的天色差的很,也只能抱了几捆竹简,准备回到府中细细研读。
新郑的街静悄悄的,连日发生的事,让他们有些怀疑他们的王上。每个人都心惊胆战的,即使匆匆行走,也不敢多说一句。
凛冽杀气的出现仿佛只有一瞬,却让整个空气弥漫了杀戮和鲜血的味道。婴孩的哭泣,老人的倒地,屠杀,永远都只在刹那。月光被人影所挡却,仿佛阻隔了这世界的唯一的一束光亮。有人很善于于屋檐之上行走,就如现在,即使明显感受到了杀气,少年依旧丝毫动弹不得。书简,散落一地......
“子房~你的书简掉了。”蓝色倩影的出现于一瞬间将杀气消散。她未曾打伞,雨水将她额间的秀发服帖的垂在两侧。衣衫微湿,有些狼狈,嘴角却依旧含着微笑,蹲在地上甚为认真的将书简依次捡起。
“我拿着就好,”张良伸手去接,将罗绢伞恰到好处的移到了嬴汐的头顶。
嬴汐撇撇嘴,将怀里的书简又抱紧了两分,“都沾上泥了,还是我拿着吧。”
自己向来说不过她,见她执拗,也只能随她了。“怎么会突然到这边来了?”
这人明明生着病,却丝毫不见有一日的老实。
“闲得无聊,出来逛逛!”嬴汐歪过头朝张良笑笑,表示自己现在好得很。昨天加上前天,自己已然连睡了两日,今天好不容易醒来,等了一天,已到这个时辰,却丝毫不见困觉。与其闷在紫兰轩等周公上门,不若出来散散心神。
“刚刚~”张良皱起眉头,仍无法将刚刚的阴影轻易消散。
“八玲珑,目标不知是谁。”八玲珑的气息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无论换了几人,依旧是让人作呕。那冲天的杀气是她急忙赶过来的理由,但那几人目的应不在这里,否则也不会来去匆匆。
利刃一出,必将见血,这把来自秦国的剑刃,不知又会给新郑带来怎样的血雨腥风......
事情的发生永远要比人预测的要快上许多,就像刚刚走到张府门前就再次昏睡过去的嬴汐;就像仅凭一剑,就再次相遇的故人;就像司寇府院潜心求教的秦王;就像暗夜之中预谋刺杀的八玲珑!
时间,生死,合纵连横,智慧阴诡,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韩非已是几日夜不能寐了,他万不能想这个国家的王竟是这般的懦弱不堪。也许卫庄是对的,取而代之远远要比循循善诱来的简单。可惜他永远无法视骨肉亲情为无物。
秦王嬴政前来求教,他尊称自己为一声先生,却样样比自己这位施教者来的精彩。紫女说,他胜之自己的,只有一点,狠辣!
这位秦国的王,于外培养自己的铁骑,绝不让秦国国土受到一丝的侵害;于内培养自身的势力,将临威于自身之上的吕不韦毫不犹豫的搬倒。于国家,他敢于在危乱之际来韩国追求治国之良策;于自身,他敢于把霍乱政治的亲母毫不犹豫的置于冷宫。
嬴政,要比想象中可怕上许多!
夜晚的风有些凉,即使月光皎洁,印到地面上,也只剩下幽幽的寒光。父王知道他心意难平,索性御赐了他多坛美酒以示告慰。
美酒!美酒!区区几坛美酒难道能换回一个南阳!
右手称拳状狠狠地砸向书架,乒乓掉落,咔哧碎裂的声音显示了主人的愤怒。精致漂亮白底蓝纹的药瓶滚落到了他的脚边,还好材质过硬,只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这药是白术托他交给嬴汐的,那丫头确是死活不肯吃的。前两日紫女姑娘又将白术留下的两瓶药拿出来问她要不要扔掉,她却摸着下巴犹豫起来。
“白术那人虽然可恶,但他炼制的药,确是这世间难得的好药!”
是了,这是那丫头的原话了,拿着这药,便能想起她那副财迷的样子。她将治疗外伤的药给了弄玉,说女孩子绝不能轻易受伤,万一真伤到她那如花似玉的脸,难免要心疼上一辈子。这丫头,倒是比他还会怜香惜玉了!
另一瓶给了他,倒是让众人惊讶不已。要知道,整个紫兰轩,不用动武打斗的,也只有他了。
“你真当自己和本姑娘似的身强体壮啊,没有本姑娘的酒量,偏偏还喜欢日日喝酒宿醉,这身子,早晚会被你自己拖垮!我闻过了,这药没毒,你没事吃上一粒儿调节一下也是好的。”
这,也是那丫头的原话。
这人,要比自己所想的心细善良的多。自己身体并不算多好,子房也不止劝过一次。自己骗过了这么多人,却偏偏对这丫头的强买强卖毫无办法。
随意打开药瓶,倒出一粒药填到嘴里。竟是甜的?!好古怪的药!
药古怪,那丫头的毒更是蹊跷。先是好几日的毫无困觉,接着就是好几日的一直熟睡,他们担心,总是轮流陪着,这么几日下来,除了躺在榻上的那位,所有人都有了明显的黑眼圈。现在看来,白术下这样的毒药,未能难为了那丫头,反而把他们折磨的甚是疲惫。
她这么一睡,倒是错过了近几日的诸多要事。最起码,赵腾携南阳众人来新郑向她告别的情景,是见不到了。也不知她一觉醒来后知道南阳已被割让给秦国后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肯定会先骂父王吧,竟然懦弱到将自己肥沃的土地轻易转移到他人之手;接下来肯定会骂自己,明明用了五日成功破案,却还让自己的国土丢失;最后一定会捎带着骂骂姬无夜他们了,专会窝里横!
这般一想,倒是想让那小丫头快些醒来了。毕竟,面对子房的暗自愤恨和卫庄兄的横眉冷对,倒不如让那丫头骂一骂来的好受一些。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凉……
哪怕是身处在华丽非常的秦王宫,夜间行走的人们也不由的加了件厚实斗篷。
清宁宫永远无法像它的名字般安静下来,来回的宫娥将一粒粒制成的丹药依数带回自家宫中,这里的丹药,向来千金难求的。
“东皇阁下差我来拿丹药。”声音温婉,长相高贵,初入堂内,强大的气场便压的一众宫娥不敢直视。
简单束起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间,丰姿冶丽让人忽视不得。整个宫殿,恐只有白术目光未曾飘来半分。
清宁宫殿,白术已换上了平常炼药的服饰,白色的斗笠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精巧华美的面具。面具遮挡了他大半的容貌,即使如此,偶来拿药的宫娥也会偷偷羡慕着他的好皮肤。
他静静的跪坐在几案一旁,细心的将蜂蜜均匀的涂抹在每粒丹药上,然后风干装瓶。这类丹药的瓶子,均是一色的白底蓝纹,烤制要比其他讲究上很多,且每粒丹药都由白术亲自炼制,从不会假于他人之手,到让这些宫娥们生出了丝丝羡慕。
“啧,东皇大人的药,都不曾见你这般上心过!”东皇太一向来不亲信他人,所需的丹药也都遣她来拿,一来二去,她到对这年纪轻轻的白衣少年熟识了一二。
“她快回来了,药,还是多备些的好。”又是一瓶药的装置完成,将药瓶小心扣好,放到了架子上。
行至几案旁,随手将一粒丹药拿起端详了片刻,即使作为局外人也不得不佩服白术的用心,“你这般待她,她可知晓一二?”
少年沉默不语,好像这些事是理所应当的罢了。
女子却是看不下去了,她爱憎分明,尤见不得旁人将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她不喜欢吃苦味,你便将每粒丹药都抹上蜂蜜。她想要去韩国,你便假意受伤,让她逃走。她不愿回来,你便顶着阴阳家的压力屡次放过她。秦王使秦,你怕那人被发现,便提前下好毒药,让两人不见一面。你做的这些,她可知道一件!”
白术皱了皱眉,虽知她是好心,却偏听不得她说那人半句不是。目色忽的冷了下来,“燚妃不是要去燕国了吗,怎还有时间浪费在这清宁宫里!”
“你!”这人还真听不得劝,枉费她的白白担心。
燚妃气的转过身去,大步朝殿外走去,却不经意的想起此次任务中的那个男人,那个,有些让她心疼的男人。
“爱情,到底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
喃喃的低语,不知道是在问白术,还是在问自己。
安静跪坐于一旁的白术有些差异的抬起了眼眸,随即又低下了头,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个有些寂寥的身影。
冰冷清透的声音终于还是传来,带了些隐隐的关心,“那种东西,你还是莫要碰触的好!”
燚妃回头看他,却不见他有丝毫的解释,不禁有些丧气,抬脚跨出了宫门。
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清冷的大殿想起,就好像是对刚刚那句话的解释,温柔眷恋而又冷冽非常,
“那是毒,解不了,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