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柩窗前哭几许,鲜衣怒马少年时。
火折子轻许的微光在被嬴汐刻意洒满石漆的状态下变成了漫天大火。摇曳的云被冲天的火光印照成了鲜血的模样。跪拜,磕头,起身。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滞。
她乘着那匹赤红色的烈马,未再回过头去,就像被这大火焚尽的一切,她于这韩国的最后一丝牵扯,也成了这消散的烟尘。
新郑的王城界外,数辆马车静静的等候着主人的发号时令。
“哥哥这次去多久才会回来?”红莲扯着韩非的衣袖,只当自家九哥又如往常外出求学一般,但到底是一番不舍。
“不会很久,你且乖乖的等着。”韩非亲昵的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想着现在时局多变,不免又叮嘱一番,“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以去问子房和胡美人,若实在解决不了,便去紫兰轩,去找,去找紫女姑娘。”
末了,韩非还是未能将卫庄兄三个字说出来,倒不是不信他,而是,而是想尽自己最后一点的努力,继续把红莲保护起来。卫庄,不代表危险,却意味着黑暗。
“好啦好啦,我才不会这么没用。倒是你,这次绝对不许再把我送的项链弄丢,也不许去换酒喝!”
红莲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倒将韩非满心愁绪清扫了个一干二净。抚上她的脸颊,“红莲,哥哥不在身边,一定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
这才算做完最后的告别。毅然转身向马车走去,倒是看到了扶苏那有些艳羡的目光。
这是在羡慕他与红莲?生离死别,又有什么可艳羡的。“公子可是在等汐儿?”
原本羡慕的眸色染上了一抹愁绪,“昨夜我跟她说过了,若不愿,就不必同我回去。”
韩非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原想着这次扶苏的到来,多半是应了白术当初的话,特来寻嬴汐回国。他虽不知嬴汐在秦国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从之前那丫头的恐惧便能猜出那断然不是一段愉快的过往。现在扶苏肯为了那丫头背负上冒犯秦王和阴阳家的压力,也不枉那妮子提起他时的满目柔情了。
“汐儿有你这样的哥哥,很幸运。”
“先生真是说笑了。”韩非即将赴秦,再叫公子已是不便,扶苏便承了秦王的说法喊韩非先生。
“她有我这般的哥哥,才是最大的不幸。”
若非有他,嬴汐大可不必在那倾凉宫日日煎熬,也无需在想要离去时踌躇不决,更不会下定决心再回秦宫。
“先生,我答应了舍妹未时出发,可否麻烦先生在等上些许。”
韩非眉目含笑,看着一脸拘谨的扶苏,不知他是怎么和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搞在一起的,“不用等啦,那丫头已经来了。”
顺着韩非的双眼看向北方,果见一少女骑着烈马朝他们奔来。她来的匆忙,青丝被风吹得肆意,偌大的披风将她包裹的有些娇小,可浑身凛冽的气势让人忽视不得。
她终究还是来了,哪怕知道这是一场血淋淋的道路,她也义无反顾的要走下去。
“你,还是这般不听话。”
分不清是恼怒还是怜惜,这丫头向来是个不听话,儿时便整天和淳夫子对着干,现在,便整天和他对着干。
“我向来听兄长你的话的,”有些委屈的扯着扶苏的衣袖,“我想兄长了,也想着淳夫子和楚夫人。若我不在,他们不晓得有多无聊呢。”
无不无聊他不知道,不过,没有这丫头的几年,夫子的胡子倒是长得愈发茂盛了,母妃的锦鲤也不必担心被人拿去烤了吃了。
“你啊,”语气虽是无奈,嘴角的上扬泄露了些许的宠溺,“这次回去,可不许再似以往般拔老师胡子了。”
“他不罚我抄书,我便不拔!”笑嘻嘻的上了马车,却不是之前给她备好的那辆,“路上太无聊了,我和韩非兄一起坐。”
太无聊?他是被自家妹妹嫌弃了?!!对了,之前就听说荷华和韩非的关系不错的。不行不行,再不错,也不能越过他去啊。
这般想着,扶苏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咳,章将军,扶苏很是佩服韩先生的才学,正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几分,便也,坐这辆马车吧。”
三个人坐一辆?!还真是,相当节俭!
索性马车来的够大,三人坐起来倒也宽敞。
嬴汐昨夜连作了几场噩梦,今日又起了个大早,现在原本就是强打着精神,见扶苏也来了马车,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算是齐聚了一堂,便也放下了心神。
轻晃了两下扶苏的胳膊,“兄长,你坐近些,我困的厉害,你先借我,哈欠~睡上一会儿。”
“莫要着了凉。”还未等到扶苏拿了披风给她盖上,嬴汐已然抱着他的胳膊,枕着他的腿睡着了。看来,当真是困极了。
韩非见扶苏被这丫头桎梏的动弹不得,便好心将放在角落里的披风递了过去。
扶苏接过,一脸的歉意。“荷华向来睡得浅,先生见笑了。”
睡得浅?那也要看在什么地方。那丫头在紫兰轩的时候可是谁都叫不醒的。韩非无所谓的笑笑,示意扶苏不必放在心上。“公子和汐儿,一个娘亲?”
不是他乱想,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只听这名字,任谁都会认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着,不知在愁绪些什么,见嬴汐睡得深沉,这才开口解了韩非的疑惑。
“这封号,是舅父为荷华求的。”那年他初遇荷华,便被这丫头问的问题惊了个半死,那题,他是答不出来的。索性就去向舅父讨教。舅父听后,只淡淡的说,那孩子虽生的可怜,却也活的透彻,若可以,以后便好好照拂一下。所以在最初的时候,他是因为舅父嗯嘱托和些许的不解去关照她的,却没想到,这人捧了一颗赤裸裸的真心给了自己。
“先生可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当年的那个问题,那个自己答不出来,舅父答不出来的问题,那这位被父王尊崇的先生,又可否能给出答案。
“这问题,可是这丫头问你的。”韩非指了指睡得酣熟的嬴汐,想着这丫头从小到大都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是~~”
“那你当初怎么回答的?”
“我,我,”扶苏一下子有了些窘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也不知晓这问题的答案。可总觉这样的问题不该从她这般年纪的孩子嘴里问出,我有些恼怒,便让她抄了一个月的【道德经】。”
一个月的【道德经】!!韩非刚入口的半碗清茶差点喷了出来。脑补出这丫头咬着笔杆,奋笔疾书的样子,只觉得这世上的缘分太过奇妙。在这新郑城胆大妄为的嬴汐姑娘,竟然被一派谦和的扶苏压的死死的。当真是,妙,不可言!
“我觉得,你这法子,极好,极好!”尤其是对付这丫头,这绝对是极好的法子。
“先生莫要取笑扶苏了。扶苏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韩非摩擦的手中的茶杯,嘴角嗔着笑,看了眼即使熟睡依旧皱着眉头的嬴汐。“答案,真的重要吗?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便已经不想活了吧。”
这世上,活的越是通透的人,越会对自己产生疑惑。要他说,来都来了,又何必纠结!
“你,与她而言,出现的,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