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冬天冷的厉害,每隔几日,天上都要飘上些许的小雪。顶着这漫天的鹅白,宫娥们乐此不疲的给各个宫苑挂上灯笼,上元节,为数不多的让她们欢愉的节日。
欢声笑语,曼妙多姿,哪怕平日严肃如楚夫人也在小宫娥们刻意的讨喜话中笑的格外柔和。雪河清清水,空谷幽幽人。她本就长得温婉灵秀,此刻柔柔的笑着,不知道暖化的多少人的心。
嬴汐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膝盖,被黄衣宫娥轻轻咳了一声表示警告。撇撇嘴,抬头看了看软榻上厄自笑的温婉的楚夫人,低头很是无奈的继续在书简上写着:故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真不明白,这般好看的人,为何偏偏喜欢抓她的错处。她在这儿,都抄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少年匆匆而来,瞥了一眼在几案处煞是可怜的蓝衣小丫头,无奈的摇了摇头,恭敬向前作揖,唤了声,“母妃。”
他承了嬴政九分的长相,独独一双眼,承了楚夫人的,那双眉目,温婉柔情,纵有再大的怒火,也被这双柔目,消散的一干二净。
“课业结束了?”塌上的美人皱了皱眉,显然很不满意嬴汐刚刚受罚,扶苏就慌忙过来救场的行为。
“今日韩国使节回国,父王特意交代我等去送行。”嬴政是楚夫人的软肋,大概,也是整个秦王宫女人们的软肋,这点,扶苏把握的恰到好处。
“荷华,你素来与张先生交好,此次送别,还不快去。”
这话对嬴汐来说简直是大赦之词,哪里还管自己的左膝盖痛还是右膝盖痛,慌忙站起身来,很是热情的连作了两揖,“荷华先告辞了,先告辞了!”
逃跑,她一向熟练的很。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救这丫头?”楚夫人挥退了刚刚还在嬉笑的一众宫娥,抬手轻揉了下眉心,语气又重了几分,“这丫头是机灵,也很讨喜。只是,你也莫要忘了沭阳宫里的那位!”
“扶苏,不敢。”他虽是男儿,亦是知道母亲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如何的小心翼翼,处处伏小。可对嬴汐,若让他撒手不管,确是当真做不到。“只是,只是......”
扶苏的犹豫更是让楚夫人生气,她与夫君皆是狠辣果敢之人,偏偏这个儿子不知从哪里承了这一派的怜悯。只是自己的孩子又如何舍得重则,压下心口的闷气,再次耐心的解释,“我知道因为把她带回王宫的事你一直觉得愧疚,也未曾说让你抛下她不管。顺手帮忙也就罢了,只是决计不可深交!”
“当年沭阳长公主见她的时候说了什么难道你忘了。‘呵,这就是我毁尽半生容颜救回来的小药引?既然是药,便自觉些,待本宫用完之后,乖乖消失就好了。’这要有多大的恨意,才能对自己的骨肉说出这般的话。长公主,她把那半生的凄苦,全部推卸到了那丫头身上,那丫头过的越痛苦,她就越发的开心。”
“可你们呢!好好地,竟瞒着我求了一个什么荷华的封号!”提到这里,大概当真是气急,连喝了整整一碗清茶方才觉得好受上许多。这些已然过去,纵使再气,也多是无济于事。只能慢慢劝着,分析利弊,妄求他们了解上些许,“这些也就罢了,毕竟已成事实。但你应该知道,跟那丫头扯上关系的,还有个阴阳家!这么多年,你何时见阴阳家养过无用之人!”
“母妃?!”扶苏仓慌的抬起头来,如果说之前所讲的关于沭阳与嬴汐之间的恩怨是明了于心,那她跟阴阳家的牵扯绝对是意料之外。
阴阳家,也盯上嬴汐了?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母妃,可是知晓了什么消息?”
楚夫人暗下了眼眸,手指死死捏着面前的茶杯,看着扶苏焦急的神态更是恼怒,但她向来善于隐藏,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怒气,反倒是那浅浅的微笑,让人生出一派的好感。“对于命中选定之人,阴阳家向来不吝于花费时间好好培养。你和阿启,离那丫头,尽量远些。若真到了万劫之地,纵使是母妃,恐也无力救你们。”
若母妃不想说,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探听不出一二。扶苏眼中漫上一丝心疼,颇有些无可奈何的韵味,作揖到,“扶苏谨遵母妃教诲。”
见儿子如此,心中的冷硬又不禁软了几分,终究是她的好儿子。“使臣还在外面等,你早些去吧。”
唤了宫娥进来,楚夫人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狐裘,细心的帮扶苏穿好,又柔声的叮嘱着,“今日天冷,莫要在外面逗留太久,早些回来。记得叫上阿启,你的这位舅舅,近几日的行为愈发让人猜不透了。记得告诉他,他毕竟是这个国家的相国,秦王宫赫赫有名的昌平君,莫要和那位韩非先生牵扯太重才是。”
虽说昌平君近几日和韩非来往密切,但在扶苏看来,这不过是仰慕韩非之才罢了,母妃讲的,似乎太严重了些。“舅舅不过是惜才......”
无奈的拿手指点了点自家笨儿子的额头,“惜才是王上做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两个人,何时才能让我少费些心!”
“儿臣,知错了。”
虽是认错,却也不知到底将她的话听进去多少。政治权谋,各自心思,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要比他们所认知的可怕上许多。其中滋味,却是道不明白的。知道多劝无意,有些事,终究需他们自己体会。“好了,快些去吧,路上注意些。”
扶苏告退,前行的身影不禁快了许多,在兴德宫的这次长谈,着实耽误了太多时间。嬴汐此刻却要开心上许多,她本就比扶苏快,此刻正与韩非张良洽谈,到希望兄长来的慢些,莫要打扰了这般美好的集会。
“这里有三份锦囊,青色是你的,红色是红莲的,紫色是紫女姑娘的。到穷途末路之际再行打开,且记着,红莲那份,等卫庄兄回来让他代为保管,不要,不要让红莲知道。”韩非将三个锦囊交于张良手中,他身困秦宫,许多事皆是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替他在乎的人,谨慎的,保留住一条后路。
秦王宫的丝毫动荡大概从没有瞒过韩非的眼睛,政治家对于阴谋的嗅觉远比凡夫俗子来的敏锐。韩非眉间的愁思让嬴汐有些恍惚,她能隐隐的察觉出来,那股难以言说的风起浪涌。这天下,恐怕又要动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