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对韩非的监视不可谓不严,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守城的侍卫已然来催了四五次。韩非懒得与他们周旋,反正该交代的大都交代完了,索性回自己的屋舍好好取取暖。
“哈欠~”韩非煞有其事的伸了个懒腰,“汐儿你在这里多陪子房一会儿,我就先撤了。这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温。”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却又让人觉得心酸无比,听说,今年冬日,新郑街头,冻死了很多人。
“怎么这般着急回去了?上元节的花灯还没带你看呢。”嬴汐低下眉眼,紧盯着在自己面前的青色缎带,突然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上元节过完,这个年,便真正的结束了。”张良缓缓低下眼眸,刚好瞥见嬴汐头上的那根蓝色玛瑙发簪,竟有些晃了心神,脱口而出,“明年,你便要及笄了。”
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嬴汐抬头去看那双浅笑的眸子,颇有些懵懂不解。
“咳,”虽是不解,但嬴汐觉得很有必要问清楚前几日发生的乌龙事件,韩非那人向来精明的很,他的话,她不知该信多少。“那天,你真的喝醉了?”
张良未曾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眼角瞥见不远处扶苏已经赶来,便不动声色的转换了话题。“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水府?”不知为何又突然提起那般久远的事,让嬴汐有些智商捉急。
张良笑容更甚,盯着她,好像随意,又恰像认真。“那时,我还以为,水府只有一个女儿呢。”
水府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女儿!
当时自己的演技有多拙劣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张良那日定然知道她是个小女娃的。所以,他把她......
嬴汐被吓得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到了扶苏身上。兄长来了?兄长来了她还怎么问张良这番话的意思!
“公子。”张良缓缓作揖,依旧是一派的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再作解释的打算。
点到为止,恰到好处。不得不说,某位张公子在算计嬴汐这件事上,颇得韩非真传!
一切来得,都刚刚好。当然,这是对除嬴汐以外的人说的,嬴汐姑娘,现下可是苦恼的很。快走了竟留下了这两句不清不楚的话,这算什么?字谜游戏?!
“脸色怎么这么差?”扶苏解下狐裘帮嬴汐披上,压根不去搭理张良。自家妹妹从兴德宫出来的时候可是好好的,不过是和这人说了几句话,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张良尴尬的起身,有些后悔的摸了摸鼻尖,只想着扶苏来了汐儿便不好在继续追问下去,却忘了这位大公子维护妹妹的性子了。
“我没事。”有些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将狐裘又还给了兄长,在这里耗着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回到自家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慢慢消化一下才是正道。嬴汐觉得自己也是心大,可如今除了这般偏偏想不出丝毫的办法,苦笑着抬起头,“兄长慢慢聊,这儿太冷了,我先回去了。”
嬴汐,又逃了......
只是才刚刚踏进城门~~
“荷华!”一只穿着花枝招展的可爱的大蝴蝶朝她扑了过来。
庭阳帝姬,住在她旁边旁边旁边旁边,一年打不了两次照面的,极受嬴政喜爱的多才多艺的庭阳公主姐姐,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这种不相熟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尽量遏制着抽搐的嘴角,“庭阳,姐姐,安好?”
“安好。妹妹可曾安好?”庭阳向来精灵古怪,虽是姐姐,确是一副小孩心性,再配上天生的娃娃脸,和经久未变的娃娃音,很难让人讨厌。
“安好,安好。即都安好,我便先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妹妹别走!”庭阳整个人直接如章鱼般扒到嬴汐身上,根本,甩不掉啊~~~
“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啊~”嬴汐泪流满面,直接投白旗放弃。
“嘿嘿,早这般说不就好了!”软软的娃娃音响起,庭阳颇为开心的松开了嬴汐,“你一向胆大,这次,陪我去西南门的,那个,那个刑场去看一下!”
庭阳从小于宫中长大,虽是刁蛮一些,但到底是单纯荣宠的小公主,怎会突然这般,放肆大胆起来!听她的口气,应是,害怕刑场才对的啊。好像,很有趣!
“带你去,可以啊。只是,去了那,你要好好听我的。像你这种重点保护的小帝姬,我可不敢让你有什么差池~~”
“可以,我绝对好好听你的!”庭阳哪里想到交涉这般顺利,亏她还在宫里准备了许多珍奇异宝想要贿赂贿赂嬴汐呢,现在好了,无需其他,好好听话就是了,着实比想象的简单了些。
“对了,”嬴汐笑嘻嘻的回头,“回去之后准备一箱金币,我缺钱花!”
这人......
西南门并不近,但庭阳着急,之前不去是一个人害怕,此刻嬴汐陪着,便一路拉着嬴汐疯跑。
这位庭阳姐姐,很有,练轻功的天赋!可怜她大冬天没有任何挡风措施,鼻涕一个劲的想要奔流而出,姐姐,咱就不能慢些吗~~
“赶上了,赶上了!”庭阳猛然停住,城墙口,飞雪处,一人,一琴,一铁链。
那人,是旷修!
嬴汐对他的记忆仅限于几月前他突然抽查自己的功课时给的评语,“技法低劣,态度懒散,可惜了这么好的心境。”
她着实不知道这位旷修老师是如何在她的一副胡乱弹奏中听出心境来的,只是这毕竟是第一位好像是在夸奖她的老师,便给记住了。不过,“他犯了何事?”
脚链手镣,这副行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你不知道!”庭阳极其幽怨的看了嬴汐一眼,仿佛这人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都怪那个坏蛋!好端端的,凭何要让老师来救!现在好了,他逃了,老师却被留下来了。”
受人牵连。“为何,不跟着那人一起跑?”
“老师说,自己是秦国人,既做了错事,便绝不会逃走。”庭阳泪眼蒙蒙,仿佛敬佩死了这般的深情大意,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杀气。
嬴汐不动声色的将庭阳悄悄拉到自己可以保护的范围内,短短时间,便看到城墙上突然出现的层层士兵。
“发,发生什么事了?”庭阳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直吓的腿脚发软,凭着那股敬佩撑住了想要发软的身体。
“发生什么事?”这位姐姐,你眼里只看见了您那位才华惊艳的老师了吗。“你看那个布衣公子,兴许,有人要来劫法场了。
“胡说,哪有人劫法场还带琴的!”庭阳对琴向来敏感,到率先注意到了嬴汐未曾注意的地方。
可话音刚落,便看见那人用琴弦将弓箭弹了回去。
可见,琴也是能做武器的。
“这是什么曲子?”嬴汐见那人不顾城楼上将军的歇斯底里,径直坐下弹奏,还真是,胆大的很~
“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漫天风雪,庭阳抛弃了往常的端庄华贵,哭的宛若孩童,偏偏嘴角笑的灿烂,“我,我第一次听老师这般开心的弹曲。”
原野茫茫,何处觅知音?
嬴汐坐到地上,一边是庭阳狼嚎般的哭喊,一边是如鸣佩环的古琴,却偏偏让她生出一股欢喜之情。
有人懂得自己今世所求,此生足矣。
“庭阳,再不走,这里,可是要打起来呀。”她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杀气!
“不,不走,我,我好不容易听见老师这么开心的弹琴的。痛,痛快!”
秦王宫的公主们,一个个,还真是随了他们老爹的性子~
杀气即以出现,战争又怎会延迟。
“大丈夫上阵杀敌,有高山流水相伴,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实在是痛快!”
豪迈大气的嗓音,生怕旁人忽视了自己,嬴汐勾起唇角,目光突然兴奋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快意厮杀了?这人,对极了自己的胃口!
“老师!”庭阳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个箭步想要冲出去,幸好嬴汐反应的快,反手将她扣在了地上。
“老师,老师!”
庭阳哭着想要往外冲,却挣脱不了束缚,一个劲的哭着。
旷修,咬舌自尽了!
嬴汐被她吵到不行,“若想给他收尸,就闭嘴。”
这话果真管用,刚刚说完,庭阳便息了哭声,一脸希冀的看着嬴汐。
一秒变脸?这丫,刚刚不是装的吧?!
想要替旷修收尸,也要平复了战场的才行啊。看着那边打的火热的两人,风萧萧兮易水寒吗!一抹坏笑勾起,她倒不介意,帮忙添些佐料。
道家的控水心法,这般距离,倒也不难。普通的士兵,哪里受得了这般的寒气,再加上天公作美,胜负立见分晓。
“不愿露面的朋友,下次见面请你喝酒!”仍旧是那不怎么着调的嗓音,让人听了便想发笑。
喝酒吗?她可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