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筷之人正是林复,只听他淡淡说道:“暗器有毒。”
梁靖救人心切,这才注意到暗器上隐隐泛着一层怪异的色泽,后怕连连,赶忙抱拳致谢道:“多谢阁下仗义相助!”
钱、堃二人以退为进之计被人识破,惊怒交迸,双眼寒光如刀,直直剜向林复,恨不得眼神也能杀人才好。
惊怒归惊怒,二人也非全无见识之人,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林复虽是小露一手,足以推断出其身负不凡艺业。相较于梁靖而言,反而更让人心生忌惮。梁靖武功虽高,脾性太过柔弱,面对阿雅芈的数落嘲讽,全然一副忍气吞声之状,行止唯诺窝囊,难免令他人心生轻视。林复则不然,先前示弱于人,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罢了,现在看来,其寡淡的气质之下带着难测深浅的森森寒意,不禁为先前的轻视嘲讽而心生余悸。
钱、堃二人自知踢到了铁板,又不甘心这般灰溜溜地离去,还想着找回些面子。于是钱姓书生嘴角一扬,笑着和声说道:“本公……在下钱振先,这位是堃浩海,我二人同为百姓庄子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提到“百姓庄”三字时,语气尤为重些。见梁靖神色一凛,二人相视一笑,不无得意。
“钱振先,反过来念不就是先挣钱嘛!哈哈哈……先挣钱!”阿雅芈跌足大笑,她涉世不深,久居湘西一隅,从未听过百姓庄之名,自也不知其中的轻重好恶,注意力全在对方姓名之上。
林复头也不抬,重新从竹筒中取了双筷子,轻描淡写地答道:“林复。”
钱振先本以为提到家世背景,对方至少也该如梁靖那般面露惊诧,不曾料到一个恣意嘲笑,一个满不在乎,顿时恼羞成怒,正欲发作,猛然想起了什么,惊道:“林复!你是西河一落林复?”其余众人,无不侧目。
龙先芈一直半闭双眸,前后只抬过两次眼,第一次是林复出手相助之时,第二次是就是听到林复之名,随即又回到半闭漠然状态。
林复伤愈归来,在雾灵山下创建西河庄,短短两年多的光景,便挤身于江湖一流势力,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他未接钱振先的问话,缓缓放下手中竹筷,柔声问道:“吃饱了吗?”秋叶轻轻点头,见林复的大手朝自己面颊伸来,俏脸刷一下就红了,想要闪躲,终未闪躲。大手轻柔地从她的嘴角取下一粒米饭,她慌忙抬手摸索擦拭嘴角。
“没了。”林复微笑摇头,二人四目深深凝视,秋叶猛然想起尚有许多旁人在场,羞赧扭捏,急急深埋螓首。林复将目光转到跑堂小二身上,后者一直静立一旁,紧紧注视着这边动向,生怕双方一言不合斗将起来,砸坏酒楼中器物。跟着疾步上前,恭声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结账,把龙先老前辈和梁二侠这桌也一并算上。”
“阁下识得岳父和在下?”梁靖出言相询,意外之情溢于言表。“方才跑堂小哥称呼过我,或是同他那里听到的。可他又怎么识得岳父的?湘西九族虽声名显赫,但岳父他老人家素来行事低调,深居简出,交友也不广阔,识得他之人大多也都是上了年纪的江湖前辈……”正当他暗自揣测之际,只见林复起身抱拳道:“断刀之名,但凡江湖中人,谁人不知?”秋叶跟着起身敛衽作礼。
梁家有一口家传宝刀,在那位背离道义的先辈觉醒后,徒手折去刀尖数寸,以此警醒、忏悔己过。而这柄残刀辗转传到了梁靖手中,“断刀”之名便由此而来。
林复接着又道:“在下并不识得龙先老前辈,不过是从梁二侠身上推断出来的,再结合诸位手腕上的刺青,差不多也就能确定这位老先生便是湘西九大家族之首仡芈家族的族长了。冒昧之处,还望海涵。”说着,相继冲龙先芈和巴奉芈屈身行礼。
湘西九族各有图腾,仡芈家族的图腾是一双栩栩如生的翠绿青竹。新生儿满月后便会在手腕上刺上所在家族的图腾,男孩在左手腕外侧,女孩为右手腕内侧。女子成年后,嫁于人妻,刺青便会自动消失,意指嫁人如泼水,此后好恶荣辱一干与家族无关。
龙先芈抬眼点头,以示还礼;巴奉芈起身抱拳,还礼道:“林庄主不光年轻有为,更有一颗侠义心肠,救助小女、小婿之情,我仡芈家族铭感腑内,他日林庄主但有所请,我仡芈家族定当竭力相助!”说话间,顺势瞥了眼钱、堃二人,后者心头一凛,不由退身半步,暗暗叫苦不迭,目光游弋徘徊,恨不得有隐身遁地之能。原本还因被林复冷落而心生怨念,事到如今,再也不敢有丝毫不满情绪,只盼能早些逃离此地。
“巴奉前辈言重了,区区举手之劳,哪敢令贵族挂怀!”林复有意收揽人心,使己身侠名广传于世。
梁靖生平最是好武,林复既有相助之恩,又有惊人艺业,正合自己脾性,有意与人结交,当即豪气顿生,朗声说道:“林庄主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请客的道理?这顿饭便有在下请了!”说着,探手入怀,一阵摸索,未有钱袋入手,这才想起竟将其忘在了家中,怀中碎银不到二两,别说请人吃饭,便是自己这桌也不够付。心中自责,面上神情尴尬,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对策。
“这里是酒楼,要说客人,我们大家都是客人,谁请都一样。”林复观察入微,有意维护对方脸面,不动声色地掏出两锭约莫五两的纹银交到跑堂小二手中,问道:“这些可够?”
“够了够了!几位客官共计八两八钱,抹去零头,整好八两,还多了二两!”
“方才在下行事鲁莽,损坏了贵处的柱子,多出的二两,权当是赔偿吧。”
跑堂小二看了眼兀自钉在木柱上的竹筷,原本还担心掌柜斥责,有了这二两银子,也能好过些,不再多作客套,恭声答谢。
“这如何使得,怎可让林庄主破费?”梁靖大感拘谨别扭,双手连摆,对林复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区区身外之物有何使不得的?梁二侠切莫介怀,也别再称呼在下为什么林庄主了,在下年岁比梁二侠小些,还是称呼林复更为妥帖些。”
“好,那我便称呼你为林兄弟,你也莫再称呼我为什么梁二侠了,听着也怪生分的,不如……”
“梁二哥!”
“对对对,就该如此!”梁靖偶遇深合自己脾性之人,心中欢喜,按照礼数自当请到家中好生招待一番,可想到长嫂许氏,觉得不妥;若酒楼中招待,至少也需有上好茶水,身上却没钱,还是不妥。正当他迟疑之际,林复叫过跑堂小二,道:“小哥,麻烦再来壶好茶。”
林复之举也是梁靖心中所想,苦于身无钱财,转念一想:“交友贵在坦诚,出糗又有何妨?”想通此节,心中便再无顾虑,开怀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