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日只好跟着坐起身,道:“以前每次罚跪,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英儿就开始装晕了,或者干脆就直接跑了……”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惯得,平日里管教不力,除了罚跪思过,就剩下不痛不痒的说教,连三板斧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两板斧。以至于两个孩子连敷衍你都懒得想新花样,有样学样,翻来覆去就那两招!”吴飞凰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尤其是在面对东方明日的时候,既不在乎前言后语是否自相矛盾,也不管自己是否比丈夫做得更好,实际上她对两个孩子的宠溺和骄纵更甚。
在他二人多年的夫妻生活中,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模式习惯:一个数落埋怨,一个默默听着。
东方明日静待妻子发完牢骚,再继续说道:“以英儿的体质,跪上两个时辰确实够他受的了,但也不至于到晕厥的程度。我在替他号脉的时候,觉出他胸中似有闷气郁结……”
“闷气郁结!你怎么不早说?好端端的怎么会闷气郁结?”
东方明日便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作了详细讲述,吴飞凰只对蒋、葛二人过失之处上了心,忿忿不平道:“这姓蒋的和姓葛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两个孩子过不去!下次要是让我碰到了,非扇他两个耳刮子不可!我说你也真是的,为何不出手狠狠教训他们一顿,跟这种人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她自为人妻母后,脾性收敛不少,但骨子里的泼辣刁蛮,从未真正改变过。
“错……”
“还有那个柳阳春,爹和大哥他们这么器重他,拔擢他做英雄酒家的掌柜,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呐!要是换了别人,感激涕零尚且不及,他倒好,少东家在自家酒楼里受人欺负,他就像对待平常客人一般,只出面做个和事佬!实在太不像话了,回头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其实这件事柳兄弟他没做错,你可不能因此就怪罪于他。错也不全在蒋、葛二位义士身上,英儿和燕儿也有……”
“义士个屁!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称义士?你就知道充滥好人,宁可让自家孩子受委屈,也要死命守着你那一文不名的侠义底线……”吴飞凰兀自念叨半晌,泄了怒气,又生忧愁,“英儿这孩子,看上去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整日里嬉皮笑脸的,也没个正形,其实心思藏得比谁都深。这一点完全随了姊姊,越是不好的事情,藏得越深,总喜欢做报喜不报忧的事情。当初大夫诊出胎儿有异时,姊姊要是不作隐瞒,及时把事情真相告诉师兄和我们,凭着我爹和当时尚在人世的两位师父,以他们的能耐,未尝找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那么……那么……”说到这里,双眼蒙雾,声音哽咽,再难往下讲。
往事如新,东方明日同感唏嘘不已,正想宽慰几句,忽觉房顶有异,不动声色地搭上妻子肩膀。趁耳语提醒之际,隐蔽地取过一支发簪,倏然向上抛射而出,同时身形闪动。
发簪激射,出人意料,窥探之人防备不足,仓促闪躲,堪堪避过要害,遮面黑巾仍被挑落。
“是你!”东方明日身法奇快,窥探之人尚未稳下身形,他已置身房顶,质问道,“阁下深夜到访,帘窥壁听,意欲何为?”
来人正是白日里在弄巷中同公冶世英相撞的黑袍青年,也不接话,眼中寒光迸显,双手齐扬,两件难辨形状的暗器各自带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破空遄飞。
东方明日听风辨位,脚尖轻点瓦砾,身轻如燕,滴溜一转,既是闪躲也是拦截。然黑袍青年身法之快,超他所料,兔起鹘落,飞身掠过院墙,如风如梭,消身于重重夜幕之中。东方明日生怕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不敢盲目追赶,脑中首先想到的是公冶世英和东方燕的安危,确认无恙,悬心稍定。又于小院内外巡视数遍,不见有异,仍不敢完全松懈。
吴飞凰关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东方明日充耳不闻,顾自拧眉思索,回想着黑袍青年那与年岁极不相符的杀气和似曾相识的身法招式。吴飞凰任性有度,每每见到丈夫这般情状后,便识趣止口,不再多言。
静默半晌,东方明日终于开口道:“飞凰,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吴飞凰心头一紧,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刚才那人又是谁?”
东方明日轻轻摇头,道:“长川和同源之前在遣人捎来的家书中提到,奉岳父之命进京办事,顺道想来看看英儿和燕儿。如无意外,明天午时就该到了,索性你就趁此带着英儿和燕儿随他们南下,去开封住些时日。有长川和同源与你们同行,我也能放心。”
吴飞凰见丈夫神色凝重,依言点头,道:“让我带着英儿和燕儿去开封没问题,但你必须要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具体我也说不上来,越是这样,我的预感就越不好,心里就越感到不安!”
“可是与近来江湖上发生的这些事情有关?”
“不知道。”
在无尽的黑夜面前,浩荡恢宏的英雄楼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顶层的外廊上,站着一紫一白两道身影。
古长青收起折扇,抬手平伸,好似在抚摸黑暗,漫不经心地问道:“确定要这样做吗?”
林复面无表情,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七年前你错了,七年后若再错,退路就断了。”
“我要的不是退路,而是出路。”
“有退路,就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