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222700000035

第35章 少长毕至群英萃(二)

村社中。

和适一起挖坑知道种子藏在哪的六指,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仍旧死咬牙关,只是咒骂。

他和适在一起的时间极长,也是最相信适说的鬼神不会降祸这些明显修正了墨者之义的人之一。

举头三尺即便没有神明,天地之间未必便没有坚持。

被绑在树上的六指,脸高高肿起,想着自己发过的誓言,心说我就算我死了,也绝不告诉这些坏人种子藏在哪。

他确信适说的那些话,这些种子只有掌握在墨者手中,才能救济天下。

给那些公子贵族,他们在发现亩产极高后,一定会增收税赋,而不可能很简单的保持原本的税赋数量。

六指舔了舔因为太疼出汗太多导致干裂的嘴唇,心说如果我死了也没开口,也算的是对得起当初的誓言了。

此时越疼,那种心灵上精神上的一种略微说不出的殉道者的满足感也就越强。

这不是适所提倡的,可却是一些人无意中追求的。

六指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很多想法并没有真正成熟,于此时所能坚持下去的便是这种精神的满足,以抵御肉体所不能抵御的痛苦。

这不好,但这无可厚非,终究那只是个孩子。

肉体的痛苦,与精神的满足,这两种看似根本不搭边的事,在六指这里得到了一种统一,虽然是适不喜欢的。

如今村社的大部分男人都跟随适去滨山拉石头去了,剩余的女人虽然愤怒,更别提六指的母亲的心痛。

可是芦花记得适走前叮嘱她的事,一旦出了事不要和公子贵族殴斗,先忍下去。

他走前这么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唯一担心出的事是公孙泽可能会找麻烦。

他很确定,只有君子不怕招惹墨者招致报复。而自己这个墨者的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天也必然是自己成为墨者的那一天。

可他没想到祸起萧墙,竟是村社中的人出卖了村社所有人的希望。

芦花此时让众人隐忍,自己已经慌慌地朝着商丘城跑去,想要询问商丘城是否有墨者,询问商丘城内有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

…………

此时的适,与村社中的男人一同赶着牛车,距离村社只有七八里的路程了。

痛苦加在别人的身上,自己永远感受不到。

村社的男人还在畅想着希望,并不知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为了他们的希望正承受着身体的剧痛。

六指因为挨打而惨叫的时候,这些人正笑着说起回去后麦粉的梦,唱着另一曲欢快的歌。

车上拉着几块石头,有做磨盘的,有做压粮食的磙子的,有做平整土地的小碾子的。

每一块石头,都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

拉车的牛不满于鼻子上被套上的牛环,怨怼于车上沉重的石头,却满足于被稍微修改之后的挽具。

不满与满意交汇互相抵平,身后的鞭子成了超出不满与满意的高高在上之物。

有人盯着适高高举起的鞭子,忽然问道:“适,若有一日,乐土建成,这鞭子,握在谁的手里呢?”

适没有回答,只当没听到,哼起了歌。

…………

商丘城内,墨子与禽滑厘抽出时间,来到了适出生与长大的鞋匠铺,想要问问适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麂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他是个少说多做的人。

适的嫂子平日虽然揶揄之词颇多,对于墨家救济天下的想法也不以为然,还动辄笑话适都养活不了自己,却想着救济天下。

当商丘城众人当做圣人的墨翟亲来自己家中的时候,她依旧揶揄。

只是这种揶揄,却是一种狡黠的揶揄。

“哎呀,这个适啊,墨翟先生,你一定要说说他啊。他这个人啊,不在家中帮着哥哥做事,却跑到城外去做什么墨者大义。我就是个妇人,哪里知道什么是墨者大义啊?我眼中他可不是个好孩子。”

“他呀,把我给我做的衣服卖了,把这钱用在了行义上,自己穿的破破烂烂的。让城中的人看到,都以为我这个做嫂子的,是那种心坏的人,竟舍不得给小叔作件新衣裳。”

“上次非要和一位公子比射,让他哥给他做什么皮指套。回来的时候提着两只兔子,自己苦的黑瘦黑瘦的,却舍不得吃。若是不知道的人,定然以为我这个做嫂子的和他那个哥哥,是个舍不得之人,做个指套还要两只兔子。万一叫邻家进来,看到我和他哥哥在吃兔子,再看他黑瘦黑瘦的叫人心疼,可怎么看我们?”

“常年在外,有时间回来就一定要背些柴草。我就说他,做哥哥的做嫂子的,你做什么定会支持,你这样做,让别人以为我们竟是那种平日总让他做事不做事就要挨骂一般。我们哪里是那样的人呢,他这么做可让我们成了这样的人了。”

“这次去外面拉石头,还说要回来做个什么事物,让我卖一种新的吃食。还说什么父母早逝所以心中感激我和他哥养活大他,之前不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觉得做比说更有用。马上要做成了,所以才说。我当时便不高兴,若是平日里多说几句,我这心里也舒坦些……我是个愚笨的妇人,哪里懂他先做后说的道理?他用对待先生这样的人来对待我,难道他就不愚笨吗?”

几句话,全都是满满的指责,眉眼间也是露出颇多不满之色。

可这几句指责,句句都在夸赞,活脱脱一个有情有义先做后说的市井游侠般的人物。

嫂子的眼界自在市井之中,也不是太懂墨者到底是做什么的,却带着一种市井中的狡猾。

那些市井妇人夸赞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这样。

很少直接夸奖,而是看似生气地说一些,叫人赶紧回应“这是好事”的话,然后听了别人劝这是好事后再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实则心头窃喜。

麂也不说话,只让妻子说。

墨子是何等样人?做过造士、当过工匠、学过儒学、见过公侯……

这样的话中的意思,他哪里听不明白。

技巧虽浅薄,可也相信适平日里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想要夸赞自家亲戚的心,谁都有。即便夸赞的技巧不好,可夸赞的那些事存在即可。

墨子这样的人,公侯封君能与之交谈、市井屠夫也能与之交谈,不会觉得某种夸赞的技巧就比另一种夸赞的技巧高一些,只会在意夸赞的那些事。

禽滑厘闻言微笑,看到墨子点头,心说这个适啊,真的要成为我墨家之人了。

有这样一人,用来化解胜绰事件的余波,是最好的。

正在墨子准备再问问适之前和谁交游过、和谁学过什么学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看到禽滑厘和墨子,行了一个男子才能行的礼,开口便问道:“先生就是墨家的巨子吗?街上问过有人说你在这里。我叫芦花,也是墨者,有人要去抢墨家救济天下的宝物!”

…………

村社前,公孙泽将马车停下,已经看清楚了绑在树上挨打的那个孩子,正是上次与他教出来的人比射胜之、十年之后君子之比的那个六个手指的孩子。

抽打他的那个人,他见过,不熟悉。

抽打他旁边的那个人,他见过,有些熟悉,不是那日和他一同乘车的友人,却也是平日一起狩猎赛车的朋友。

那个朋友见了公孙泽,过来见礼,公孙泽还礼后问道:“这孩子何罪?”

“私用授田,不缴赋税,惑乱人心,不守田正之法。”

六指一听这话,立刻用适曾教过他们的话骂道:“适哥说了,什一之税早有定数,十亩取一石粟米。我们这些税赋早就交过了,那些种出来的东西就是我们的,谁也不能抢。适哥说,就算是国君,也应该守信。他给我们田种,我们缴纳十亩一石的税,这就是信约。君之权!臣氓之通约也!”

公孙泽本来以为是这些人听了适的蛊惑后不交赋税,一听六指的话,顿时明白过来不是这么回事。

他看了一眼朋友,冷声问道:“你们到底要什么?”

那朋友见状,只好说:“要《乐土》中说的那些种子。你要知道,这些土地并不是他们的,他们在上面种植,按照律法必须要十取其一。以往种粟,当然是十亩取一石。如今他们种植什么墨玉、地瓜,也应该十取其一,我们只是要回他们应该缴纳的那部分。”

公孙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乐土》了,本以为这是蛊惑人心的东西,现在看来竟是真有此物。

有没有此物,对他而言是儒墨之争,也只是理念之争。

即便那是墨家的,不是自己的便不能取。

本来儒家就对什一税颇多不满,此时又见这孩子浑身是鞭痕,心中更为愤怒。

他冷声道:“只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虞公当年因贪去国,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故事吗?此时贪图此人的粮种,明日又会贪图什么呢?这天下之乱,不正是因贪而起吗?非己之物而夺之,是为贪,祸乱之源!”

说完后,冷冷地看着那位朋友,恨声道:“你是明白道理的,所以你我是朋友。你与他也是朋友,看到对方犯错却不制止,那么将来我犯了错你又怎么会制止呢?这样的人,是可以做朋友的吗?”

那朋友脸上一红,将要辩解。

公孙泽抽出佩剑,刷的一声将华服长袖割下一截,直接扔在地上。

“子曰:损友有三,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知其损而不绝,佞也!你我之间,再没有朋友之义!”

“我公孙泽,再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袖袍落地,重有千钧,说的那朋友面红耳赤,看着地上的袖袍,脸上犹如火烧。

一旁的小贵族见状,冷笑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听说前些日子这些人曾辱过你,让你蒙羞。难道你是个不知道羞耻的人吗?”

公孙泽看着曾经赢过他的六指,朗声笑道:“知己不足而羞,近乎勇!输了就是输了,我有什么可羞愧的呢?我的羞耻,不要和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的羞耻放在一起。我做事,名正言顺,无愧于心,是不是羞耻不是你们可以评价的!”

小贵族啧了一声,反问道:“你要管这闲事?你凭什么管?你又不是司寇,有什么权力管?”

公孙泽瞥了这人一眼,不屑道:“与这孩子无关,我也不想管。我只是借这个孩子,认清了一位损友。也请你们不要再说什么我曾羞败于此的话,此事与我无关!”

他看了一眼六指,低声道:“这孩童,道是你自选的,痛也需你自承受。我不救天下,只正吾心。道是你自选的,我不救你,但谢你让我认清了一个佞友。”

说完,收回佩剑,双膝跪坐于地,横剑于膝,不再言语,也不再看六指和之前的朋友一眼。

片刻低头,以树枝在地上写下一行字,以正己心。

“子曰,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同类推荐
  • 开局百万兵

    开局百万兵

    夏凡:“穿越或者重生,随便来上一发!”某未知存在:“给你一百万,马上给我滚!”于是,夏凡乐滋滋的带着一百万小弟踏上了教化异域的征程。
  • 慈烺攻略

    慈烺攻略

    是谁说主角是太子的历史文都不好看?大明最后一位太子朱慈烺不服,非要逆袭给你们看!
  • 三国毒士子

    三国毒士子

    长安之乱,“毒士”贾诩,先投段煨后奔张绣,抛妻弃子...弘农华阴城,魂穿而来的军事心理学指战员贾穆,出于自危,从军西凉。面对即将临近的迁都许昌,贾穆咬咬牙,决定拉上贾诩,和曹操刚一波!高举关西第一世家子“杨修”的大旗,贾穆一路披(坑)荆(蒙)斩(拐)棘(骗),推动光复汉室的大业!
  • 尊严不是无代价的

    尊严不是无代价的

    本书讲了一部抗战史,本书的作者翻阅大量的资料,使我们更全面地了解抗日战争的历史,历史已经过去,现在走在大街小巷,依然可以看到当年那场战争留下的种种痕迹——都市中随处可见的慰灵碑、墓园中大片四棱尖顶的墓碑,都在无言地述说着对那场战争渐渐消逝的记忆。
  • 汉时关之龙腾万里

    汉时关之龙腾万里

    秦时明月汉时关,龙腾万里绣江山。虎步鹰扬竞苍穹,华胡共沐大汉风。雄霸东方气势虹,从此中华号长雄!樱花灼灼,枝叶蓁蓁,娇娃美人,妖娆伤眼。北斗玉麒麟刘禅,拜尽名师,汇合天下英雄,总揽诸子百家。处江湖之远,持三尺青锋,行侠万里樱花,恩爱情仇,赏尽人间春色!据庙堂之高,仗方天画戟,复兴锦绣江山,虽远必诛,明犯我强汉者!
热门推荐
  • 咦全新的世界

    咦全新的世界

    末世在人们无意识的,悄悄的降临。那血红一片的天空,使世界重新洗牌,一切都将打乱。末世强者为尊,物资、武器、能力的成为人们的需求。末世的到来,使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展现出来,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在末世里顾思莜谁都不相信,但当她碰见第一眼的他,心早已被他给偷走。他本不信爱情,可直到遇见了她,他宠她爱她。。。。。。。
  • 为爱繁华误入秋

    为爱繁华误入秋

    《为爱繁华误入秋》收录了郁达夫所著的最经典、最纯美、最精致的作品,包括小说和散文。书中的小说多带有“自叙传”的色彩,有的注重内心的纷争与苦闷描写,有的侧重反映社会底层民众的疾苦。书中的散文,无论是游记还是写景的散文,也深深植入了作者的思想感情、个性和人生际遇。全书内容香艳而沉郁,语言感伤而率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者的思想风貌、创作风格以及浓郁的浪漫主义倾向。
  • 死亡之城

    死亡之城

    一队考古的学生,一座神秘的楼兰古墓,神秘的面具,金色的密室,种种的顺利却预示着一场不平静风波的酝酿。神秘的诅咒,一场长血腥的死亡,怎样才能阻止噩梦的扩散?怎样才能活着走出这一片被死亡笼罩的沙漠?
  • 策行三国

    策行三国

    重生孙策,雄霸三国。一梦醒来,成了小霸王孙策,亲爹孙坚正在襄阳作战,命悬一线。爹要救,江山要打,乱世和美人都要拯救,但事情却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袁绍四世三公很强大,江东缺马难争霸。天子年少很聪明,读书人自负又天真。黄巾余波尚未平,门阀已经现雏形。名臣猛将只是舞台上的影子,背后还有无形的手。有痛快,有遗憾,更有无奈,但初心不变。用一点先见之明,集结良臣猛将的智慧和坚强,铸就一个强大文明的脊梁。这是我的三国,我是小霸王孙策。——老庄书友群:23470572,欢迎入裙!
  • 一路红灯

    一路红灯

    红灯,前面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刘凯军驾驶着面包车从家里出来,连续在两个十字路口都碰到了红灯。明明看着第三个路口是盏绿灯,谁知眼看快到跟前了,只见那盏绿灯闪了两闪,随后变成红灯。他只好刹车停在那里,坐在车里静静地等待着红灯变成绿灯。每天到书店上班或送儿子去上学,刘凯军都必须经过三四个这样的十字路口。要是走得不顺利,可能会连续遭遇到红灯,在每个十字路口都得等上那么几秒或者几十秒。其实,不仅开车赶路常会碰到红灯,在现实生活中也会经常遭遇红灯。
  • 阵之道

    阵之道

    身负前世血仇,真灵转世之后以武入道。武之一道,有大生死、大造化。且看林封如何纵横各大玄域,成就仙人之境。
  • All That Fall and Other Plays for Radio and Screen
  • 嫡妻

    嫡妻

    宋青葙绝望中嫁了个臭名昭著、轻薄无行的男人,成亲后,她才发现,这个男人并非只是声名狼藉……
  • 画与日记

    画与日记

    一个因患上未知死亡病,而被隔离的小镇。这里的居民,有高达百分之十的恐怖几率在成年阶段,都会莫名其妙的昏迷,直至死亡。而十六岁的穹在某天,却意外喜欢上了小镇上的同龄少女—琴,但不久后,他并未逃过十分之一的厄运,从而被带离到外界接受治疗…命运轮转下,两人之间只剩下了昔日的画与日记…
  • 手相与面相

    手相与面相

    《中国文化知识读本:手相与面相》对人的手相与面相进行了科学系统的分析,运用多学科的知识、各种新的内容对人的手相和面相进行详尽细致的归类,并加以逐条分析归纳,书中还特别提到国外科学家通过大量的实验数据而得出的关于人的手相和面相的一般规律,总结出了一些带有普遍性的规律,可以作为人们日常生活的指导与参考,不再是以往的那些把人的手相和面相与人的命运定数、凶吉绝对联系起来的迷信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