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品声不由忧心。会里派遣他们四人来,是要取东西的。原以为就是艘破船,无人幸存,却原来还没死绝,主人还在。这怎肯容你入内,还要拿它的什么东西!
但任务又是绝对的,就是一定要搞到他们的核子探测术,或是彻底灭了他们的探测术。来时不也交代了吗?拿不到就炸毁,让他们不能危害人类。
但想想又叫人感到矛盾——
你说是消灭他们,让人类保存现有的核武器好呢?还是任由他们把人类缴械,从而自动实现彻底销毁核武器的大目标好?
如果他们不打算消灭人类,却能使大家一致保持地球环境不破坏多好!那几个好斗的雄性不早就说了吗?任由人类保有核武器,早晚也是一场大毁灭。
真是进退两难!
该不该办且撂过一边,即单从完成任务的可能性看,也是极度困难。
单是那个飞行圈,目前人类就造不出来。还有听那老仙儿张国丈说,他还有什么聚风扇,又能远距离窃听,又能制造龙卷风。
这又是什么东西?听万时明他们议论说,窃听还好说,拿个探测器对准船舱,根据窗户的颤动,就能分析出话音;可龙卷风,那可是大气旋!何物扇子,能吹出一个那么大的气旋?
四两拨千斤吗?可你又能从哪儿借力呢?难道他们手边就有另一条空间紊流,那里面正在刮大风,捅穿了就借过来了?
这又回到自然魔术帮的概念中来了!
总之,船中人非比寻常。虽然不会样样都强,但他们的技术显然远超当代人。
另外,他们个头是小些,但人数却至少有六个,比自己四个人八只手足足多了百分之五十,这可绝对不能小视。
即使武器威力相等,十二只手发射弹丸,怎么也比八只手密集,怎敢说就一定打得过!
太复杂了。这些都是新情况,对于完成任务——甚至是决定放弃任务——至关重要,无论有用无用,都得尽早告诉三位同伴。
她在这边反复思忖,那边瞿老太医却实在呆不住了,又站起来要走。
朱品声毫不客气将他的衣裳一拉,嗔道:“怎么啦?今天见到我就像见了鬼似的,一刻都坐不住!”
“嗯,嗯——周医正那儿还有事情!”
朱品声一笑,问:“周医正有事情,朱医正就没有事情差你了?快快坐好,等会儿有你忙的!”
瞿老太医嘴巴动呀动的,又为难,又恐惧,连管可风都觉得可疑了。
朱品声还有话要问,生怕一错过就不知道再去哪儿找人,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再去找人,便索性把话说开。
“实说了吧老瞿!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对我不利的话?是不是又有人瞎嘀咕,说皇帝要罚我什么的?实告诉你瞿老大爷,今天早上,为了韩妃感冒的事儿,我还面见了万岁爷呢!
“经我手看过,药到病除,韩妃的烧已经退了。再不会麻烦你、麻烦周医正了。这话说得够清楚了吗?”
这是她随口乱说,但瞿老太医哪里知道!他只是听说皇上又下令逮系朱医正了,所以生怕扯上干系,却原来朱医正又是没事!那些人也太会瞎说了。
不过,太医院向来还算平静,可这位朱医正一来,就经常弄出些故事来,有时还闹个人仰马翻,真是从此多事,让人过不了安生日子。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又坐下。
“你们来了多少天了?”朱品声回过身来,改变话题,亲切地问这位客商,“现在北边打仗,道路隔绝,你们只好留下来多住些日子了。”
管可风陪笑道:“小可们不走旱路。上月也是从海上过来,一路都是水路。发完船中的货,下旬也就好回去了。北方打不打仗,与我们不相干的。”
“海路?”朱品声十分惊讶,她是看过地图的,到东北没有海路呀。心中疑惑,就把这一点说出来了。
朱品声叹息一回,道:“可惜,可惜。这么说,葱城只那一只圈子,再无第二只了?”
“再无了,”管可风肯定地说,“后来买圈子的人,都是南面芦河、京城、南叙、西海一带慕名而来的财主,总有二三十个。
“葱城人鄙弃他们,一概目之为飞贼。皆说:若不为作贼,好好一个人,为何要钻进圈子乱飞?若不是想攀屋过梁,窥伺他人财帛,便是要偷看人家妇女?总之非匪即盗,好人哪里会要这个!
“谁知近年竟有自称仙人者,说是能蹑空来去。外地人不知信不信他,我们葱城人听后都说:神仙这么好当,那已经埋在地下的,怎不见他白日飞升起来?还要与那大黄牛睡一处?
“便那卖圈子的破船猴群,也没见他们自称仙人,更不以仙人为异;人告诉他们,他们也只是笑。”
朱品声说:“仙人之事,原就是虚诳。不过一个人,用圈子托着飞起来而已。不想那小小人猴,手中竟有这样飞得起来的物事,可见也是不凡。你可知他们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管可风摇摇头说:
“这便不知。有人说他们从北方来。北方却是茫茫大海,一到冬季,便处处海冰,只沿岸二三百里勉强可行。他们来时,正是冬天,敢是被海冰撞破了船板,不得已避入江口,溯江而上,来到大泥淖的?
“然而江口离葱城,少说也有四五百里,一条破船,难道能上溯如此之远?问他们自己,却一律支支吾吾,不肯实说。再问,便发脾气了。”
朱品声想了想,作最后一问:“他们有多少人?船上就只有十几只猴子,怎的不怕人来抢他们?”
管可风说:“人数么,因无人进到船里,难知确切。官府也曾来查问,问有多少人,道是未经许可,便在此逗留,有干禁例,要他等退出江口。
“他等不肯,说座船随风浪而至,不能自已,并非有意违禁。而船破难修,退出江口惟有一死,大伤上天好生之德,恕难从命。
“一句话,还是要长住,惟只保证不下船、不上岸,公平交易,船修好便走。
“官府要他等报上名单人数。他说,只六个人,都是番人名字,叽叽啾啾,极难象声,无法书写。
“又问猴子姓名。猴子说,上古时候就有祖宗交代了,下代儿孙都不许有名字,以防阎罗王写入簿册,将来要派无常鬼前来勾命,是以无有。”
朱品声莞尔一笑——原来那猴子们也都看过西游记,信手拈来,拿书中所说当借口了!
“你再往下说!”她说。
“是!于是官府生气了,说无名字就可长生么?那天下人都不要姓名好了,岂有此理!
“官府又要上船检视,他等断然不肯,将门一关,便似铁打一般,无人敢入。
“听说最初也有一两伙不知深浅的贼人,试图上船窥探,却被他们用闪电爆雷打了下去,陷泥几死,逃出后逢人便道厉害,从此便再无人敢于冒险进去。”
闪电爆雷!难道也是火器之类?
管可风一笑,从怀里抽出一个卷轴打开,原来就是一幅地图。很简略,到处是大幅空白,但所有的陆海边缘却画得十分仔细,像是专为航海的人画的。
从图上可以看出,整个新夏国所在,约略等于地球地图上的非洲的西北部,面积和形状就像毛里塔尼亚加上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这一大块。西边是大海。
柏原人若要到本国的东北部去,陆路不必说,只要肯先走个几百公里,去到西边码头,还真有一条沿岸的海路可通。只是北边那海不像地中海,倒似北冰洋,宽阔无边。
管可风指出葱城的位置,如果拿去对比世界地图的话,竟然很接近阿尔及尔南边内陆的艾因乌塞腊,也有一条河流相连,不过水量大得多。
“这地图是你们自己画的?”她讶异地问。
“一些飞来飞去的仙人们画的,没落款,花了二百两银子才买到。”
又是仙人!看来他们飞来飞去也不是没事闲逛。但是谁这么有心,竟想到用画地图来挣钱呢?
管可风看出她的疑惑,主动笑道:
“据他说,也是那些小人儿叫他们画的。画起来也不容易,要升到极高,冷得嘴唇冻裂,气都难喘,这才一点一点,逐渐凑齐一条线。也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方才画就外廓。若要画齐国内各郡县,恐怕非三五十年莫办。”
朱品声细细地看图,心想:若不是它对内陆语焉不详,就是三百两银子我也要买,回那边去向会里交差,这不是顶好的一件战利品吗?可惜了!
但有它总比没它强,想想三个同伴那里也有比较详细的内陆旧图,叫什么皇舆一览图,很可以凑起来看,她就决定,此图一定得搞过来。
摸摸衣兜里的银两,她说:“找个好画匠,替我临一张,我给你出二十两。”
管可风笑道:“此图只我们走水路的人用得上,医正要它做什么?莫非要自派船去办药,砸小可们的饭碗?”
朱品声道:“你别多虑。我只是对皇国疆域挺好奇。向海这一边,从没见画得这样细致的,一滩一岛,一礁一港,无不毕备。看了它,便知天下大概了。”
管可风不由心想:姑奶奶!你只不过想知道个天下大概,却不知这地图关系到我们的身家饭碗、穷通贫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