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付明轩称为高手的,当然不是寻常武夫。
燕开庭一轩眉道:“还真藏龙卧虎等着我们?”
付明轩摇头道:“恐怕他们不会出头了,除非我们下手杀人,让他们避无可避。”
付明轩将杀人两字说得轻描淡写,燕开庭张扬的神色却是一敛,眼神微微凝重。
付明轩轻笑,突然问道:“你杀过人没有?”
燕开庭脸上闪过可疑红云,没有回答。付明轩的笑意更深,直看得燕开庭欲盖弥彰地转开脸去,眼神向四周乱瞄。
付明轩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此事掺和进来的外来势力,恐怕不止‘血矛’一拨人,若说只为了栽你个赃,动静也太大了点。况且有夏平生在,放眼北雍州谁人敢说能够稳压他的?”
燕开庭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比将我踢出局利益更大的,也就是彻底吃掉整个‘天工开物’了。”
两人回到车上,马夫扬鞭起驾,驶向玉京。
一路上车厢里都很安静,当玉京高大城楼进入视野的时候,一直靠在车厢壁上假寐的燕开庭忽然睁开眼睛,道:“你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做了?”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垂着头的孟尔雅却差点跳起来,急忙应道:“燕爷放心,小人不会多嘴!”
燕开庭懒懒一笑,道:“如果有人问你,照实说就好,不然你逃得过去?”
孟尔雅手心里已是有些汗湿,他没什么背景却能在采购一职上做到小管事,除了为人厚道、手脚干净之外,也是头脑灵活又识眼色之人,见机立刻道:“是,小人遵命。”
顿了顿,孟尔雅又补了一句道:“小人知道哪些可说,哪些不必说。”
燕开庭像是又要闭上眼睛养神,孟尔雅一口气尚未完全松下来,就听见付明轩道:“不必两个字说得好。小娘子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这一下孟尔雅真的跳了起来,马车又颠簸,一个身形不稳,“嘭”地撞上顶棚。旁边的中年管事脸颊陡然抽了一抽,维持住了严肃面容,这是燕家家务事,轮不到他多嘴。
燕开庭却是彻底醒了,陡然坐直身体,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孟尔雅一番后,转过头去看着付明轩,一脸疑问,“见过他的人,没有上千,也有百八十了吧?难不成大家都不分男女?”
付明轩右手拇指和食中指做了一个搓捻的动作,一点晕黄光芒亮起,他在燕开庭眼前晃了晃道:“通过‘圆光术’再看一看。”
燕开庭依言,透过光晕看去,对面坐着的孟尔雅还是原来模样,不过视线里,头部到前胸的边缘轮廓有些不明显的扭曲,就像是透过青烟看东西一般。
付明轩道:“用秘法或器物隐藏面目,在散修里很常见。圆光术可以辨别有没有改容。不过需要双方差一个大境界以上才有效。”
这也解释了为何孟尔雅一直未被人发觉,她平日里根本不会面对面接触到付明轩这个层面的人。而只要行事小心一些,哪怕偶遇个别强者,也就是一个路人身份,不会引起关注。譬如她在“天工开物”供职多年,就从未出现在夏平生视野里过。
孟尔雅苦笑,抬手伸到领子里,拉出一条丝线,解掉下面挂着的坠子。她露出的真实面容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线条更加柔和,看上去再不会被错认为男子。
这时她开口,声音倒还是一般无二,原本听上去有些阴柔,现在却是感觉中性了。
“家有弱弟寡母,只靠我支撑门户,男子身份究竟方便一些。因有这件家传法器,于是也就从小一直用到了现在。”
燕开庭目光在孟尔雅手中的如意形坠子上来回扫了数遍,满足好奇心后,“哦”了一声,就没事人般向后一倒,又歪在车厢壁上昏昏欲睡。
付明轩则微笑着点点头,侧身拨开车窗帘子向外看,注意力全转向了外面。
孟尔雅被两人平淡的反应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过关了,但是此刻燕、付两人已经连半点眼光都不再分给她。
孟尔雅呆了片刻,一抬眼发现玉京城门已近在咫尺,连忙将改变气息的法器带好,又恢复了原来模样。
直到马车驶到燕府大门口停下,那两人都不曾再吩咐片言只语,不过孟尔雅心中已暗暗做了决定,她可不认为付明轩揭穿她身份,只是一时兴起。
而她这次被卷入匠府高层内斗,虽是无妄之灾,也已经容不得她轻易脱身。就算燕开庭放过她,那几个大管事也不会放过她,只看如何应对了。
燕开庭跳下马车,也不回头,只举手挥了挥,算是与付明轩道别,就大步向府门内走去。
孟尔雅手忙脚乱地下来后,和门卫打过招呼,并没跟着燕开庭走,而是急急溜回给小管事们临时休息的院子。
也有同样来休息的同侪问她今天去哪儿了,孟尔雅一概摇手不答,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如此这般做足表面功夫后,就静待大管事的传唤。
不管这次是哪位或哪几位大管事在算计燕开庭,显见已成不了事。然而以孟尔雅对匠府如今形势的了解,也不认为燕开庭回去后就能一举反正。因此她哪怕只是为了自保,也得应付好接下来必然会有的诘问。
燕开庭一路直奔主院,当他跨进正堂时候,里面已等了五、六个人。
燕开庭目光扫过,毫不奇怪地看到,大多是之前不久在东屯镇见过的面孔,胡东来顶着一张青紫未褪的脸也赫然在列,这几人就是原本为他准备了去“处理”分行事务的班底。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燕开庭径自走到上座,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你们有事?”
众人互看一眼,由胡东来首先道:“府主,您解掉方匠师的合约,实在不妥啊!”
燕开庭淡淡道:“我都刚回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胡东来坦然道:“分行事务,乃属下们职司所在。虽然府主早些时已经亲身前往,属下也随即赶去,只是不巧,我们到的时候,您已经离开了。”
燕开庭点头道:“那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事情结果,我也可以省点口舌。分行那边,今晚就派人入驻,我已请了镇上的宋守备也同时拨人过去协防。‘逢魔时刻’是玉京重大事务,不可有失。”
胡东来没想到燕开庭完全不和他讲道理,直接宣布结果,并且连后续事务都已经布置大半,还拉了第三方进来,这可有些不好办了。
他顿了顿,叹息道:“属下知道府主对分行的飞来横祸心中有气,只是方匠师为‘天工开物’服务多年,解约得太过轻易,其他分行看在眼里,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燕开庭问:“你是觉得我给他十六年年俸超过标准?其中一半从我私库出。”
胡东来一窒,燕开庭这个问题角度刁钻,他若顺着回答,就生生被扯开了话题重点,他若不回答,总不能默认是自己觉得给钱多?
这时旁边一名须发皆白的管事发话了,他显是仗着自己是在座年资最长的,口吻颇为倚老卖老,“府主,钱还在其次,我们是都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方匠师解约,对匠府的影响不好。”
燕开庭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有人与他眼神一对,就低下头去,有人则是一脸木然,定定看着他。
“方南恩请辞,我准许,并赠之以厚俸,此事有东屯镇守备宋梓为见证。不管你们怎么认为,怎么理解,对我来说,所谓节骨眼,就是守护玉京和各镇安然度过‘逢魔时刻’,这是‘天工开物’立足于此间的责任。”
燕开庭道:“如果有人和方南恩一样,不想与匠府共担此责,也可以请辞。”
胡东来缓缓道:“府主,方匠师不是这个意思吧?”
燕开庭哂笑,“胡东来,绕来绕去不累吗?我没兴趣知道你们原本是什么意思,也没兴趣这个时候和你算账。有话留到大战后再说,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
胡东来微微皱了皱眉,想不到燕开庭和他们这些老府主的亲信,似真似假糊涂拉扯了两三年后,选在这个时候彻底撕破脸皮。
他眼角余光看到另外几位在场的大管事,与他同盟者面露茫然无措,非同盟者则似有狐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威严响起,虽然说话的人不知身在燕府哪个方位,可一字一句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大战当前,一切以御魔为重。其余闲杂事等,战后再论。”
众管事互相看看,再无一人说话。
夏平生既然发了话,就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便是最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