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桑拿阴阳五行盘来试探,白轻颜尚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冷文羽授意,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想了一夜之后,突然想明白了。
自己早已记起母亲临终之前的记忆,这件事情总有那么一天会暴露,可就算被父亲知道了,那又会怎样?
他最多会以为自己想要替母亲报仇,只要不牵扯上慕容衍,只要不被发现自己正在逐步捣毁东宫及赤炎门的计谋,那么这些都是小事。
她原本太过谨慎,倒让冷文羽对她更为疑心,倒不如自己不必再装了。母亲的死确实拜父亲所赐,母亲留在她记忆中的恨意也理所当然,她想要替母亲报仇,也就无可厚非了。
在她理清了思绪之后,她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许是这两年压抑的太多太久,她紧绷的神经从未放松过。
从此以后,她不必再谨小慎微的隐藏自己的心事,她甚至还将琉桑送给她的阴阳五行盘就那样堂而皇之的挂在了门帘处。
这日午饭过后,她为了消食便在庄中四处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父亲的书房附近。
她回神过来,方要转身离开时,猛然听见屋内有低低说话的声音。
虽然听得不真切,可她知道必定是父亲在里头。
一股好奇心促使她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贴近窗口,此刻说话声便越发清晰了。
“师父今日从东宫回来一直眉头深锁,可是出了什么事吗?”冷文羽背对着门口站着,他修长的身子正好挡住了冷义江,以至于白轻颜看不到两人此刻的面容,只是听闻冷文羽话中之意,难道慕容墨又安耐不住了?
“最近陇安城内的谣言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冷文羽沉默了半刻,轻笑道:“难道师父说的是明年丰润年一事?”
“此话自然是空穴来风,不足为信。只是,细想下来,圣上的那几位皇子大都已及弱冠,恐怕圣上要开始为他们择良配了。”
“师父的意思……”冷文羽蓦然转口,“不,应该是慕容墨的意思?”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白轻颜还以为是他们发现了自己,方想要抬脚离开之时,却听得父亲低沉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他要颜颜。”
白轻颜身子一怔,呆愣在了原地,袖中双拳不自觉的收紧。
她一直都知道慕容墨的心思,可她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的问父亲要人。
屋内两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渐次传了出来。
“师父愿意给吗?”
“这么多年,他对我赤炎门向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真是将我们当作他铲除异己的利器。倘或有朝一日他登上王位,依着他的性子,未必会厚待我们。早先年,我确实有意要将颜颜送去东宫,一来宫廷深深,也能让颜颜慢慢的把恨放下,二来,东宫有我们的人在,倘或他有何疑心,我们也可未雨绸缪。”
冷文羽听罢,接道:“既如此,那师父还有何不放心?”
冷义江气哼了一声,“可慕容墨那小子许给颜颜的并非是太子妃之位,而不过是众妾之中的一个。”提起这话,他心口怒气腾的升起,无论如何,白轻颜终归是自己的女儿,东宫如此轻待她,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冷文羽垂眸思索,半刻后,嘴角轻扬,冷笑道:“如此,小白去了东宫也未必能受宠。看来慕容墨身边的百晓生不少,早就查清了小白的身份,与其说他要小白入东宫,不如说他不过是看上了小白身上的灵力,师母大半的修为加上小白自身携带的灵力……知天命,改轮回,他可真是得寸进尺。”见冷义江未言,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不如,就让小白跟琉桑成亲吧……”
却未料,这话才出,便被冷义江打断了,“不行……琉桑身份不明,这么多年他虽留在庄内,不记得自己是谁,可你还记得他肩上所带的图腾胎记吗?那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在未查明之前,我亦不能将颜颜交给他。”
“那……陇安城达官贵人虽然不少,可又有谁能堪配小白的?再者,慕容墨既然已经开口,要他放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自然知道,所以才同你一起商议,你自诩谋略过人,如今倒也没主意了?”
…………
白轻颜不想再听下去了,在她看来,不管是嫁给琉桑,还是冷文羽替她想的法子,都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难道两年前自己就不该留下来吗?倘或回到阴阳司,至少她还有为自己决定人生之事的权利,可如今,她身为赤炎门的大小姐,躲在这龙阎山庄内,倘或父亲当真狠心将她赠予慕容墨,自己又该如何逃离?
而屋内,师徒二人的话还在继续着。
“小白早已记起了师母弥留之际残存在她脑中的记忆,可她却依旧装的天真烂漫,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况她还暗中与阴阳司联系……”
见冷义江只是面色凝重,却不接话。冷文羽酝酿着继续道:“如今眼前的小白已非昨日的小白,她留在山庄内,定然有她的计划。师父向来不喜欢听这些,但有些事师父心中也很了然……白大人是因何而死的?她临死的时候又留下了什么话……”
冷文羽的这句话一下子让冷义江面色死灰,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双拳紧紧握着,如鹰般谨慎锋锐的双眸死死盯着桌面,内心如狂风巨浪般狰狞着。
白容曾是他最爱的女人,也曾是他伤的最重的女人。
他接近她,为的是得到阴阳司的秘术,能知天命的秘术。
他不惜用着世上最醉人的话语来迷惑她,不惜用最无法抗拒的爱情来利用她,直到得到自己所需,他弃她如敝履,用如刀割般的一字一句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她被白氏一族当成了罪人,被废除了全部灵力,更被赶出了阴阳司。
为此付出不能挽回的代价,白容却还留下了他的骨肉。
就在临盆那日,天际乍现红光,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她痛了一日一夜,随着一声惊雷,她生下了白轻颜。
冷义江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当他赶到的时候,白容面色苍白满身是血的趴在草屋内的床上,那一双昔日明亮的双眼在闪电的白光之下充盈着血色和愤恨的神色,而她的身边,就躺着嗷嗷大哭的白轻颜。
“我要你记住,我白容所受的苦,所受的屈辱,终有一日有人会替我加倍的惩罚在你身上!冷义江,我以白氏阴阳师的身份诅咒你,永生永世永堕地狱!”
冷义江清楚的看到,白容用尽最后的一丝肉身之力,将记忆封锁在了白轻颜身上,将她满身满心的悲痛憎恨全部封锁在了她的女儿--白轻颜的身上!
她宁愿自己烟消云散,也要报昔日被欺骗被利用之仇。
所谓立场不同,离开白容是冷义江唯一的选择,可是他没有想到,白容对他的恨会那么深。
就在白容最后一缕魂魄消散之后,白氏一族的人赶到,他们要杀了这个孩子,于他们而言,这孩子是孽种,是不应该来到世上的。
冷义江将她带了回来,还冠以白容的姓,他一直在等着,当初的那道封印解开,这是他欠白容的,只有还了才安心。
“师父也知道小白是个聪明的女子,她若只是为了报师母的仇,那还说得过去,可倘或她还有别的目的……师父总不能因为她而毁了过去几十年的努力吧?”
冷文羽的一字一句敲在冷义江身上,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冷文羽的话。
“让我再好好想想。”
冷文羽了解自己师父的性子,如此一说,他自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悄然退了出去。
屋外空气中甚还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气息,冷文羽嘴角微扬,静站片刻后,转身往后院而去。
他信步踱至梨落阁,抬眼看着门口那株在风中摇晃的梨树,款款而入。
若若正从屋内出来,见到冷文羽,显是一愣,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服身,“大公子怎么来了?”
冷文羽甚少独身前来,许是事情太多,比起琉桑,若若也是鲜少能见到他。
大约是他身上本就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冷气,若若在他面前更是不敢大声说话,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心内不免有些好奇,今日大公子只身前来找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冷文羽抬眼看屋内静悄悄的,便问道:“小白呢?”
“回大公子,小姐方才去找萤小姐说话了。”
“琉萤……”冷文羽呢喃了一句,没有后话,转身便离开。
若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免松了口气,不料狸猫猛的出现在她身侧,吓得她差些跳起脚来。
“狸猫,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声啊,可要吓死我了。”
狸猫晃着脑袋盯着前头快要看不见的身影,啧啧道:“若若你就这么怕大公子吗?他又不会吃了你,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若若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便干脆不理狸猫,吐了口气折回屋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