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杜凌晗的印象中,舅舅也算不得高大,但是从未吃过苦,又是家学渊博之人,即使后来家道中落,做些小生意为生,可也总有儒雅气质在身的,与舅舅交流总能觉得温润,可是此刻杜凌晗抬脚买进屋子的那一刻,竟然觉得眼前的舅舅无比陌生,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相,脸上的颧骨高高的突起着,眼神无光,四处闪躲,虽然穿着光鲜,可是那身衣服确是完全不合身,一看就知道那根本不是舅舅的衣服,此刻的舅舅连坐在那里都唯唯诺诺,哪里还有半点的儒雅之气。
杜凌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舅舅身边,舅舅看见杜凌晗也是激动不已,瞬间便落了泪,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杜凌晗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舅舅,你受苦了……”
两人就这样抱头痛哭了半个时辰之久,才开始平心静气的说话。
“凌晗啊,这么久了,我终于是又见到你了……”
“舅舅……是凌晗无能,没能在第一时间救舅舅出水火之中,让舅舅受了如此的苦,都是凌晗的错……舅舅本不善劳作,这段时间,舅舅在那吃人的地方,可曾受了什么伤,身体可还好?”
舅舅抹了一把眼泪,赶紧跟杜凌晗比了一个小点声的手势:“嘘……凌晗啊,小点声,不能乱说话啊,这若是被听到了,就不好过了啊……”
舅舅停顿了半晌,问道:“家里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听说是打仗的时候,整个家都没了?”舅舅说这话时连整个身体就在颤抖着,那种心痛无语言表,杜凌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舅舅……你被抓走没多久之后,苏州城就开始打仗了,那一夜,战火就没有停过,然后大半个苏州城就变成了废墟,咱们家也没有了,外婆去世了……舅舅,外婆去世了……对不起……舅舅……舅母跟两个孩子都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舅母跟两个孩子……”
舅舅也跟着哭得伤心,扶起了杜凌晗,说道:“不怪你,乖,不怪你,这战争啊,伤害的都是无辜的人,现在四处都在打仗,你外婆走了也好,也是个清净,走了的人都好,这苦了的是还活着的人,不管多痛苦,都得撑着啊,我听说了苏州城打仗的事情,还好还有你,舅舅还以为从此以后都没有家人了,还好,还好,还有你……”
“舅舅,你放心吧,我打听过了,苏州城根本就没有舅母跟两个孩子的尸体,或许她们没有出事,只是在打仗的时候不知道逃窜到何处去了,我当时给了舅母许多钱的,只要不是在打仗的地方,舅母应该会没事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舅母跟两个孩子的。”
舅舅听见舅母跟两个孩子或许还活着,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芒,留着眼泪说道:“那便好,那便好,一定要找到她们啊。”
“舅舅,外婆去世的时候,葬在了郊外的墓地,我们去看看外婆吧,顺便我帮你安排了住处。”两人说好之后正要往外走,刚开门便看见阿四守在门口,前方还站了两个日本兵,杜凌晗朝着阿四点了点头,扶着舅舅就要出去,却不成想,被那两个日本兵拦住了,杜凌晗心里突然一惊,难不成,小仓不打算放她们离开么?没多久,便过来了一个像是翻译的人,对着杜凌晗解释。
“哎呦,姑娘,小仓先生交代过,您可以随意出入,但是您不能带他离开?”
杜凌晗暗自意识到怕是大事不好,但是也硬着语气问道:“我为何不能带着我舅舅离开?”
“姑娘,这是小仓少佐交代的。”
杜凌晗看了舅舅一眼,舅舅拍了拍杜凌晗的手背,示意她安心,杜凌晗随后问道:“我外婆在上次的战争中去世了,就葬在郊外,我舅舅未能见到外婆最后一面,如今回到了苏州城,怎么也该去拜祭才是,难道连这都不行么?”
那翻译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后说道:“那姑娘稍等片刻,我去请示一下小仓少佐。”
杜凌晗叹了口气,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人就回来了。说道:“小仓少佐表示,亲情至上,去拜祭是情理之中,但是为了保护您舅舅的安全,我们需要派人跟随保护,且拜祭结束之后,您舅舅需要跟我们回到宪兵队。”
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便只能如此,于是,杜凌晗跟舅舅在日本人的看守下,到了郊区,好在拜祭的时候,那些日本兵是在远处站着,不曾靠近,舅舅在外婆的坟前磕了头,力气之大连额头都见了血。杜凌晗明白,舅舅这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宣泄着心里的不安,扶起舅舅,两人看守卫离得远,才敢开始说话。
“舅舅,凌晗现在还没有办法带你出宪兵队,不过舅舅放心,凌晗一定会尽快想办法的。”
“没事的,舅舅明白,从他们派专人去接我的时候就明白了,我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人,何至于要派专人接回来,所以定是有所图。舅舅暂时待在宪兵队应该不会有危险,所以你要记住,别急躁,慢慢来。”
“只是凌晗还不明白,小仓到底是有什么要求,要如此软禁舅舅。”
“我在回来的路上,有伪军巴结我,听说是你攀上了小仓少佐的高枝,小仓问了你的老板,知道你在找我,所以才把我带回来的,是那个小仓看上你了么?”
杜凌晗听了这话,前后思考了一下,原来真的不是刘权帮忙求的小仓,而是小仓找刘权要的消息,刘权是在小仓面前卖了好,又想让杜凌晗感恩戴德,此次算是两边得利,还真的是个奸商呢。
“不知道,不过小仓这个人,极其可怕,他若是看上我,直接抢就可以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呢。”
交谈了一会儿,天色渐晚,那些日本兵带着舅舅回了宪兵队,杜凌晗心里犹如一团乱麻,怎么屡都屡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