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二十里,另有地下城。
地下城辽阔,虽永暗无天日,但却地下有风。
风,来自神秘的通道,虽不大,但已足够维持生命的延续,也足够让烘炉的火燃烧下去。
地下城,并非死寂的城,它有另一种形态,另一种正在奋斗中的生命。
“爹、娘!”
数声轻唤从洞外传来,然后闪出的是一个青年人。
这人居然是失踪已久的秋无伤。秋无伤现在穿的衣服,却是普普通通的麻衣,但是遮不住他的风采。
于婷婷放下手中的工具,回过头道:“儿子,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
“回来……回来就好了!“于婷婷抚摸着秋无伤的脸,然后死死抱住了他,但是于婷婷却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只要人活着才有希望,所以她现在得偿所愿。
“老鬼!老鬼!你快过来看看儿子……”
秋水青并没有放下右手手中的小锤,还有火钳夹住的剑条,这柄剑还差了些时日才能够成型……
依稀可见,暗红的剑条在小锤的捶打下,火花四射,铁屑纷飞,叮铛作响。
当这柄剑出世时,又会掀起武林多少血雨腥风呢?
“儿子,过去给你父亲看炉火,我去弄点好吃的来。“
秋无伤连忙应道:“好……好……“
他真的来到老人身边,老人真的老了,比以前更老了。
秋无伤又叫了几句:“爹……爹……“
“看好火……“
“是!“
秋无伤看着炉火,炉火是用黑炭一样的燃料,其实又不是黑炭,只是一种类似于黑炭的石头,材质非金非木,却泛有黑炭般的光泽。
秋无伤用小铲子将燃料往炉子添加,然后再稍微用烧火棍拨了几下,火势比以前要旺了一些。
“不要再加了……火势,最重要的是要平稳,火势太大,容易过烧,若是过小,却会出现杂质黏块……“秋水青边敲打着剑条边说道。
秋水青又将剑条放回烘炉中,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几杯凉茶,仰首便喝,又觉得不够痛快,拿起水壶揭开盖子就往口中倒,咕咕喝了几口,用汗巾擦了一下嘴边,然后坐在躺椅上休息着。
秋无伤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的爹娘了,但是熟悉的身影的,还是烙印在心中。
自从秋无伤出生不久后,就被人抓去训练刺探、杀人之术,后来派往血杀派卧底。
中间有几次回来地下城,与秋水青他们相认了,自此每隔些时日也会回来看望二老。
秋无伤百无聊赖的拨撩着烧火棍,心头有些黯然,默默不语。
秋水青忽然道:“无伤,你怎么了?”
秋无伤道:“没……没什么?”
“你所经历的,为父岂能不知,只是你得到了她,就会开心吗?”
“不,孩儿只会更加不开心……”
“为什么?”
“师父,曾经说过当探子的人,绝不能够动情?否则一错再错,只会伤得更深。”
“无伤!男子汉大丈夫,想爱就去爱吧!当然她值不得你去付出,也是靠考虑……追求女子光会耍帅不行,还要死缠烂打,为父年轻时,遇到了你娘,还不是一样……”秋水青轻轻说道。
“孩儿知道了……”秋无伤想想自己之前的作为?真的值得吗?
莫子离是否对自己有意?自己能否进得了她的法眼?光是自己对血杀派遗老遗少的事,恐怕她就不会原谅自己?
不,或许自己可以稍微补偿一下,不过想起了师父的性格,他不敢再想下去。
秋水青从躺椅中起身,又将烘炉中的剑条拿了出来了。
剑条放在铁垫上,不断的捶打着。
秋无伤默默看着炉火,老人敲打着剑条,叮铛叮铛,叮叮铛铛,清脆的声音,构成人间美妙的旋律。
半盏茶后,于婷婷端出几样小菜,放在锻造坊隔壁的小饭厅里。
于婷婷隔空喊喊:“老鬼,伤儿,吃饭吧!”
“来啦……”秋水青连忙应道,“儿子,我们吃饭去……”
秋无伤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盥洗没?“
“还没……”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快去……”
老人与秋无伤只得去盥洗后,才回来用饭。
于婷婷边吃边问道:“伤儿,你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师父说,我可以休养一下,再出去执行任务……”秋无伤随意挟起几根菜叶,扒了几口米饭,淡淡道。
于婷婷道:“伤儿,你的任务虽然失败了,你师父没有责怪于你,可见你师父心里还是向着你的……可惜你大师兄处处排挤你……要不然你也不会被派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
“这事,我不怪大师兄,只是自己做的不好,惹得师父不高兴……”
秋水青道:“老婆子,吃饭就吃饭,谈那些事做什么?”
于婷婷闻言不再提,只是看着盘子里的空心菜道:“伤儿,这是你喜欢的菜式,多吃点。”
秋无伤淡淡道:“嗯……爹娘你们也吃……”
“好……好……”
……
※※※
只是他们随意的聊天,却没有注意到洞外还有细作在偷听,他贴壁听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退去,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说是任何人也不对,秋无伤的师父玄冥道人刚巧看见了,但是他并没有去跟踪细作,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往另外一个方向慢慢走去。
玄冥道人穿过蜿蜒曲折的钟乳石通道,来到了数丈见宽的地窟中。地窟表面看起来是像阴阳鱼,阴阳鱼中布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号,既是像天上的星宿,又像凌乱的围棋棋子的摆设。
地窟墙壁的怪石上,四处都有长明灯,照耀得地窟光亮如白昼。
玄冥道人突然跳起了怪舞,说是舞蹈又有些不合,只见他在空中转了数圈,然后脚踏星步,右手突然现出一把细如毫毛的梅花针,手一扬,梅花针就如长了眼睛一样,透入地窟中的怪异符号中。
接着阴阳鱼慢慢分开了,一阵腥臭味扑鼻而来,还有惨叫声传来,玄冥道人用手摆了摆,然后如叶子一样轻飘飘下去。
这里面居然有各种刑具,看刑具的种类,居然比长安城里的大理寺还要齐全。
显然这里的牢头以及牢役都非常精通刑讯逼供。
正在逼供的牢役,看到玄冥道人,连忙拱手道:“属下参见左护法!”
玄冥道人摆手道:“不用多礼,继续吧!”
“是!”
“说不说……”
正在受刑的人,他口中的牙齿,只剩下数颗了,带有倒刺的鞭子打在胸口上,每一鞭下去,都带出一些肉丝血沫,身子虽然不住的颤抖着,但是他却没有松口。
“常老大,你们这个月可有什么进展?“玄冥道人对着正在喝茶的青袍瘦子说道。
“除了这个年青人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吐出了一些秘密……”
“要抓紧进度,城主那边已经在催了……”
“城主吩咐的事,我等自然是不敢耽误的。”
“那就好!”
“护法大人来这里,一来公事公办,二来想必是看老朋友来着,我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你忙你的,我看我的,不碍你事。”玄冥道人说完这话,便往里面走去。
这里更阴森,锈迹斑斑的铁链,滴答答的水声,天外陨铁铸造的笼子,这里的笼子有五个,分别关着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羽志、蜀川唐门主宰唐明、皇甫世家家主皇甫莺和慕容世家家主慕容俊辉,还有一位是谁想不到的人,那人居然是黄香失踪已久的爷爷黄云书。
黄云书在天都峰一战之后,在江湖中便失去了下落,自此以后,隐姓埋名,教授黄香武艺。
就在黄香武学即将小成之后,居然再次失踪了。
玄冥道人对着一个盘坐地上的白发老人道:“姓黄的,我们又见面了。”
白发老人道:“你来看我,我很开心,只是为什么没有带酒来?”
玄冥道人差点就跳了起来喊道:“酒?你还想喝酒?你就不怕烂肺病复发不成?”
“哼,我愿意喝,你管得着吗?”
“好!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惧哉?罗同拿酒来……”
“是!”
不过一个会儿,一个小厮模样的童子一手抱着一坛香酿进来了。
玄冥道人拿起来酒坛一拍封泥,再倒在数只海碗上,酒香四溢,馋得笼的其他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罗同给其他几位也满上!”
罗同应声一一端给了他们几人一碗。他们几人拿起来便喝,也不道谢,但是罗同却没有生气。
玄冥道人亲自递给了白发老人一碗。
白发老人仰首便喝,许久才道:“这酒虽然是粗酿,但是没有掺水,窖藏数年之久,也算可口之物。”
“论酒,你也算是行家了,想当年你喝遍总坛上下窖藏的无数美酒,想不到你却对这种粗酒情有独钟。”
“腹中之物,随手可得,但是酒的味道,却越简单越好。”
“唉!所谓大道至简,不外乎如是。”
白发老人放下碗,才道:“你今天来是……”
玄冥道人道:“今天只喝酒,不谈其他。”
“好!也好!姓黄的,诚然身落牢笼,但是我并没有看错你!”
“哈哈!大哥,我是你带出来的,怎么会忘记你的教诲呢?”
“来!都是陈年旧事了,说那些干什么?”
“干!”
……
玄冥道人临走忽然道:“你有一个好孙儿。”
白发老人道:“我从来都没有希望他踏入这个漩涡,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还是……”
玄冥道人道:“你不用担心,他对我们的事,一点都不清楚,何来的‘漩涡’呢?”
“谢谢你,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哈哈……”
玄冥道人走了,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隔壁的南宫羽志忽然道:“老大,你好歹也知道自己的孙儿下落,那如我们这些人,连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皇甫莺冷哼道:“你们知道个屁!他是来扰乱老大的心境的。”
慕容俊辉道:“女人就是头发见识短……”
唐明道:“慕容老四,三妹,所说并非没有道理。”
慕容俊辉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不言语,背靠在笼子上。
白发老人道:“都别吵!你有这个八卦的时间,倒不如想想如何出去,才是上策……”
南宫羽志道:“老大,连你都没有办法,还要指望我们?”
白发老人忽然叹道:“耐心等待吧!这场游戏会越来越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