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翠色的门帘轻轻一动，一个颧骨突出，面色青白的年轻后生走了进来。他脸长嘴阔胡子打卷，目若飞星落缺月，半明半暗一点精光。
他身上罩着一件绸子绣鱼衣服，长宽尺寸都正好，可怎么看怎么不合适。那衣服套在他身上像鼻涕似的直打滑。
“启儿，还没吃饭吧，快来，快来。餐具都摆好了。”
说话的人正对门坐着，他身形微胖，须发花白，两道剑眉，目若朗星。身上穿一件石青的羔羊皮袄子，看样子是有些旧了。
此人就是现在的户部尚书，普德·雪纳瑞
普德面前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次席上摆了碗杯和小刀。
“那就多谢舅舅的美意了。”
那年轻人行了礼，也没有多客气，径直做到位子上。
“接下来的事咱们边吃边说，来人，先把嚼头上上来。”普德说。
这所谓嚼头，其实就是饭前磨牙的小菜，这个世界的亚人，和周鹏这样的人类比还是有很多区别的。他们时常要吃一些柴硬的东西磨牙，不然时间久了牙齿牙龈就会痛痒难忍。
一般的富贵人家，嚼头无非是两样。第一样是飞禽的肋排，带点肉，吃起来不费力又有嚼劲，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质地偏软，有的人不喜欢。
第二样是腌制的带髓鱼脊，那鱼最少要半米长，取前三分之一。剃净了肉和小刺，吃起来比较硬，鲜咸可口。
周鹏也出于好奇心，试过一回嚼头。他出于安全考虑，选的是比较软的鹊肋骨。结果那一口下去，肋骨是咬断了，断掉的骨头碴子把牙龈戳破了，吃的满嘴是血。当时啊，把同桌吃饭的人都吓坏了，还以为他中了砒霜毒，大出血呢。
这会儿尚书叫来的嚼头，也是一块肋骨，不过是比鹊骨更硬的老鸭骨。一人半扇。
嚼头是餐前开胃的东西，所以味道不能太重。肋骨往往都是只稍微煮一下，讲究点的人用清汤煮，出锅后搁少许盐。磨牙的东西，有点味儿就行了。
普德指了指盘子里的肋骨，说：“我去了草原快三十年，最忘不了的还是这东边的味道。这几个月，怎么吃都吃不腻。”说罢，一口咬下近半肋骨，嘎吱嘎吱的嚼着。
外甥见舅舅动了口，也吃的津津有味。
当初三大诸侯起事，他的舅舅成了叛军重臣，原本显赫一时的家门被株连，几乎赶尽杀绝。只有外甥朗启·哈瓦那死里逃生，隐姓埋名多年。
现在普德荣归故里，却是举目无亲。妻儿都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他没有带过来。也就看着这个，从前没有见过面的外甥，还能让他依稀记起兄长的容貌。
等嚼头吃的差不多了，普德一回头“撤了，上酒菜，要一个胆。”
下人马上端出来三个菜，一个是腌好的塔嘛鱼皮，正反两面皮分开腌，各摆半盘，颜色分明。吃起来脆口开胃，是道凉菜。
还有一个是羊奶油煎银鱼，这鱼是海鱼，通体银白，只能长到一指来长。春天会聚集到大河入海口，这时吃也最为鲜甜。奶油煎后，甜香四溢，是道热菜。
最后一个是香汁小鲍，每个鲍鱼只有大拇指长，太大不好下酒，太小不能解馋。每个鲍鱼都要划几刀，因为鲍鱼不好入味儿。但是如果割断了纹理，鲍鱼口感就差。正所谓：割不正，不食，只有有经验的老师傅才能做好，也是道热菜。
酒是马铃薯酿的，没有糖份。一起端上来的还有一枚鸭胆，放在小瓷碟里，就是那只嚼头身上拆下来的。
普德打开酒瓶，捻起苦胆，用指甲轻轻一划，黄绿色的胆汁咕嘟一声落进瓶中。他盖上盖子晃了晃，倒出两杯。“来，那些事情咱们边喝边说。”
这种苦胆酒，喜欢的人特别喜欢，讨厌的人是沾着舌尖就要呕。它消食解腻，清热去火，普德一直好这口。
两人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普德还砸吧砸吧嘴。
“这些年，我让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家族，对不起你啊。”普德叹道。
朗启一杯酒下肚，已经带些酒意，脸上也泛起红晕，比原本的青白色好看了许多。他听到这句话，连忙劝慰道：“事实证明，舅舅所坚持的，没有错。”
普德摆摆手，说：“不用替我开脱。对我来说，确实没有错。既然忠于他们，就算从头再来，我也是这个选择。但是对于你们来说，我是大错特错。
现在我成了二品大员，却是宾客盈门皆不认，衣锦还乡无故人。”
普德说着又干了一杯苦酒，由于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一股酸苦气又顺着喉咙反上来。他赶忙用银叉叉起两条小鱼，搁进嘴里，才勉强压下了那股难受劲。
“行了，不提了！说这些事也没有意义。今天叫你来是有正事要交代的。”普德咽下嘴里的东西，顺了顺气，正色道。
“舅舅，难道您帮我寻到差事了？”朗启听了这话，顿时撂下叉子，双目放光。
“我国士子多靠举荐，如果不是那几个保皇派余孽作怪，你的职位早就定下来了。”普德拿起一个小鲍，先倾斜手中酒杯，在勺子上点了一滴。随后用勺子剜起鲍肉。
朗启也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他不是喜欢苦胆酒的人，但是长时间的磨砺让他对苦味有了抵抗力。舅舅喜欢喝，自己就陪他喝，以至于现在居然习惯了这种味道。
他算是极少数既不喜欢苦胆酒，也不讨厌它的人。
几杯薄酒下肚，两个人都有了酒意，有些话也终于可以敞开说了。
“这一次我帮你争取到了一个工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员。同时还可以帮你寻两个人当知县。”普德慢悠悠的说。
“知县？”朗启眉头一皱，他原本是希望舅舅，能帮他谋求一个京城的官员。毕竟在这里当官，出去就大一品。
普德似乎看透了外甥的心思：“不是我不想把你留下来，而是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风险也大的让人胆战心惊。”
“难道说是舅舅之前说过的以工代赈？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普德摇了摇头：“世上没有真正的好办法，办法好不好，只有执行办法的人可以左右。
有人，不想让以工代赈变成一个好办法。你舅舅虽然贵为二品大员，也被那些人逼得没了退路。”
朗启放下酒杯，几滴酒洒在手上，凉气逼人：“舅舅，这……”
普德伸手示意外甥少安毋躁。“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