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慕清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一个女人的身影。这个身影模模糊糊,只隐约能看得到她穿着繁琐而厚重的拖地华服,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囡囡,你快去看看鸡窝里的母鸡是不是下蛋了,从早上到现在一个劲咯咯咯地叫。”苍老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种急切的喜悦。
慕清从里屋走出来,在粗糙的围裙上抹了把手,快步走向鸡群。
“阿嬷,小花和小黑都下蛋了,好多呀,留下几个给我们吃,其余的明天我拿去镇上换钱好了。”少女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笑容,兴奋地朝屋中正襟危坐在的阿嬷喊道。
阿嬷宠溺道:“你这囡囡,多留几个吧,正长身体呢。”
好久之前阿嬷抱着慕清在院子里看星星的的时候,慕清问她自己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
阿嬷看着满天星斗,目光遥远,温柔地说道:“囡囡就是天上下凡来的星星,是天上的神仙派下来陪阿嬷的,囡囡跟阿嬷要一辈子好好的。”
那年阿嬷四十岁了,慕清才四岁。
听村里的邻居说,阿嬷年轻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叫什么。那时的阿嬷长得特别美,村里的小伙子一个劲地追求她,可是她从来都是笑着婉拒了。
后来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在阿嬷家里呆了一天,第二天清晨便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人看到阿嬷在晨曦中静静地站了许久,满面泪痕。那之后村里的小伙子就没有再来追求过她了,阿嬷一个人寂寞地在村里过了几十年,直到在河边捡到慕清。
“阿嬷,为什么我叫慕清啊,隔壁王婶家的两个妹妹都是叫阿春和阿红,还有李叔家的阿淑姐姐……”慕清曾不解地问过阿嬷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跟别人家的囡囡都不太一样。
每当这时阿嬷总是静默地看着慕清,淡淡微笑,这样的次数多了慕清也就不再问了。
慕清在去镇上的途中,不自觉地就会想到跟阿嬷在一起生活的这十几年,虽然苦但是却很快乐。
在慕清出去没多久之后,一抹黑影从屋子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闪出,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阿嬷下跪行礼。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阿嬷的声音带着时光的沧桑与无奈。
“殿下,主公很想你。”黑影淡淡说道。
阿嬷苦笑道:“我这身子撑不了多久了,我只希望在我走后他能帮我照顾囡囡,她是我唯一的牵挂了……”
阿嬷说着起身走到了里屋,须臾便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锦囊和一封信。
她把锦囊和信给了那个黑影,坐回椅子上缓缓开口道:“这锦囊里面是有关囡囡身世的东西,交给他,一定要帮囡囡寻到她的亲生父母。我走之后,带她回荷风城,要好好对她……”
“殿下……”
“罢了,回去吧,这封信代我转交给他,今生无缘,来世再见吧。”阿嬷说罢转过头,摆了摆手。
黑影对着阿嬷郑重地拜了三拜便悄声离去了。
傍晚时分,慕清从镇上回到家,捏着赚来的几个铜板风一般的往屋内跑去,边跑边喊着:“阿嬷,今日赚了好几个铜板呢,我还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阿嬷坐在饭桌前,慈爱地看着慕清从篮子里拿出那捆桂花糕。桂花糕,对啊,从前在琉璃宫时可是经常吃的。
“阿嬷,今天怎的这么多菜,哇,都是我爱吃的。”慕清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嗯……阿嬷,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今天是囡囡的生日,多吃点。”阿嬷笑着摸了摸慕清的头,眼里遮藏着诸多不舍。
慕清停下筷子,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今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不由地说自己傻,连自己生日都会忘。
“囡囡,阿嬷老了,如果有一天阿嬷不在了,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慕清听到阿嬷这么说,小脸一皱,嘟着嘴道:“阿嬷会长命百岁的,阿嬷要和囡囡永远在一起。”说着翘起自己的小拇指,与阿嬷拉钩道:“一辈子在一起,谁食言谁是小狗。”
阿嬷看着天真的慕清,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中渝国,从第一任国君建国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国力尤为强盛,皇城荷风城更是繁华。城中酒楼时时人满为患,总有人闲来无聊扯些秘闻八卦。
“我知道一桩三十年前的皇家秘闻,你们肯定不知道的。”戴着绿色头巾的大胡子一脸神秘地对前来酒楼喝茶的人说道。
“什么秘闻,快说快说。”
“对啊,什么秘闻是我们没有听过的。”
……
一群人跟着起哄,想要听听这大胡子今天能说出什么大家没听说过的事情。
大胡子仰起头,朝众人摊手,一脸猥琐地笑道:“要知道些秘闻还是得要给点好处呀,老规矩,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哼,你这人还是这么市侩,活该你媳妇跟别人跑了。”众人一面谴责着大胡子,一面掏出钱来扔给他。
大胡子掂了掂手中的铜板,嘿嘿地笑着装进了腰上破旧的粉红色荷包里面,便开始说起了他的秘闻。
“这话呀要从五十年前说起,据说先皇后元氏微服出宫时在大街上捡到了一个女婴,那天下着满天大雪,襁褓里面的女婴快被冻死了,先皇后心地善良,便亲自把女婴从雪地上抱了起来……”
五十年前
“银铃,你看这婴儿多么可爱,怎么会有母亲这么狠心。”元后从地上抱起冻得青紫的婴儿,对着贴身侍女银铃说道。
“奴婢帮娘娘抱着。”银铃接过婴儿,轻声笑道:“是个小姑娘,还真是命大,幸好遇见了娘娘。”
“既然遇见了便是缘分,回宫安置好她,然后再请陛下赐个名字。”元后看着银铃怀里乖巧的女婴,心下一软,便决定要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照顾。
“这既然是娘娘遇见的,那银铃觉得还是娘娘赐名为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元后从银铃手里抱过了女婴,捏了捏她稚嫩的小脸,宠溺道:“那你以后就是我慕容家的人了,你我大雪天相遇,本宫就叫你慕容雪吧……”
“话说这先皇后把慕容雪抱回去之后,当时才五岁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可欢喜了,每天都要抱着她逗好一会儿。”大胡子说着顿了顿,默默地摸了摸荷包,“可是……嘿嘿……咳咳。”
周围听众的好奇心被彻底激起了,正准备继续掏钱的时候,一个声音呵斥道:“马胡子,皇家的秘闻你也敢说,是不是不要命了。”
马胡子看到来人,顿时脸都青了。丞相大人家的二公子孟子乐,荷风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上一次说八卦的时候就被他逮着揍了一顿。
“看来上次得的教训还不够,本公子下手还真是轻了。”孟子乐眯了眯细长的丹凤眼,扯着嘴角笑道。
马胡子连滚带爬地窜出人群,一下跑的离孟子乐几丈远,大吼道:“这荷风城里闲摆八卦的人众多,为何孟公子非得逮着鄙人不放?”
“因为本公子看你不顺眼啊哈哈。”孟子乐大笑道。
马胡子听罢气极了,边跑边大声叫道:“别以为你爹是丞相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等着,迟早有一天我马胡子会让你跪下给我道歉!!!”
孟子乐看着飞快就跑得没影的马胡子,往他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嫌弃地拍了拍衣服,没好气地对周围还在围观的人吼道:“看什么看,敢跟本公子作对,活的不耐烦了。你们,你,你,还有你,看什么,该干嘛干嘛,是不是日子过得太闲了,想去丞相府做客吗,啊?”
围观群众白了孟子乐一眼,便自行散去了,都在为没有听完的皇家秘闻而感到遗憾。
“公子,公子……老爷找你。”一阵呼唤声从远处传来,年轻的男子飞快地从远处跑到孟子乐身边,喘着粗气道:“公子……公……公子……我可找到你了……”
“公公公,公什么公,竹昀,你这么着急跑过来找本公子所为何事啊?”孟子乐一脸玩世不恭地笑着,然后轻轻地拍了拍竹昀的背。
竹昀苦笑道:“哎呀公子,不是属下找你,是老爷啦,老爷说有要事让公子去做,据说是陛下的旨意……”
他家公子总是一副无忧无虑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他上心,这样想着竹昀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既然丞相大人找我那我就先回去了,走吧,免得去迟了他又要开始发疯了。”孟子乐无奈地往丞相府走去。
“老爷已经怒发冲冠了。“竹昀跟在孟子乐身后嘀咕道。
“子乐,你去哪里了,爹爹找你找了半天了。”丞相府门口一袭红衣的女子远远看到孟子乐便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嗲怪道:“爹爹让你在府中面壁思过,你倒好,转眼就不见了,早上陛下召见了爹爹,说是点名让你去莬茴镇后面的一个小山村接人……”
孟子乐满眼不可置信,尖叫道:“爹让我去小山村接人?姐,你不是在逗我吧?”
“我逗你干嘛呢,还不快去,爹爹在等着你呢,奶奶和母亲也在。”孟子夕说罢便拽着孟子乐飞快地往丞相府内院走去。
孟子乐一走到屋门口,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便琢磨着想开溜,奈何孟子夕把他拽的太紧。
“孟子乐,进来,跪下!”严肃而沉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吓的他不自觉抖了一下。
孟子夕看着他那个怂样,捂嘴轻笑出声。
孟子乐瞪了她一眼,便耸拉着脑袋走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埋的极低。
主位上的中年男人神色威严,虽然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丝丝痕迹,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男人看着下面跪着的孟子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冷声道:“孟子乐,为父让你闭门思过,你却找机会溜了出去,你知道为了安抚那个被你调戏的那个女子,我跟你母亲亲自提了重礼上门道歉,你总是做些让丞相府蒙羞的事情,让为父难堪!”
孟子乐听罢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副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的样子,小声自言自语道:“我明明是从登徒子手中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说我调戏她……”
“孟子乐,你嘀嘀咕咕什么呢!把头抬起来!”男人怒极,大吼道。
旁边端坐的华贵妇人站起身来,走到孟子乐面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温和地看着他说道:“子乐,你今年都十六了,还总是惹你父亲不开心,该懂点事了。”然后又抬头看向主位上的男人,轻声道:“还有你,云河,脾气总是这么暴躁,年轻的时候就这样,现在都老了还是这样,孩子都被你吓着了。”
“夫人,你不能老是纵容他啊……”
“纵容什么了!老身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孙儿,就算千错万错也不该责罚,我孟家以后还得靠着子乐光耀门楣呢!”一旁坐着的孟老太太看着受责备的孙子,心疼地不得了。
孟子乐暗暗偷笑,心道他们家这个丞相大人平时在外面的时候可威严的不得了,一回到家还不是要臣服在两个女人的裙摆之下,想着就不由暗暗笑出了声……
“孟子乐,你还笑!”孟丞相心里气极,眼睛里仿佛都在喷火,“你看看子夕,你有她一半听话就好了,娘,夫人,今天就算你们再怎么为孟子乐说话,我也是要惩罚他的,简直太不像话。”
说着也起身走到了孟子乐旁边,大力拍向他的肩头,沉声道:“陛下有旨,点名让你去莬茴镇后的小山村接人,务必在一个月内办好此事,明日就出发,待会儿东西收拾好之后你自己去平叔那里领家法吧。”
孟府的家法虽不至于让人伤筋断骨,但也能让人痛上好长一段时间,孟子乐听到要领家法顿时脸上露出一副就快哭了的表情。
世人皆知孟丞相长情,几十年间也就只有孟夫人一个妻子,连个通房的丫鬟都不曾有过。而孟夫人也只育有一子一女,所以孟子乐是丞相府唯一的嫡长子。
因为孟夫人温婉,孟老太太慈祥,所以这唯一的儿子被惯的不成样子,总是到处惹祸,但是每次孟丞相想惩罚他的时候,孟夫人和老太太都会护着他,谁都不曾想到孟丞相这次真是铁了心了要打他。
“云河……你……”孟夫人难以相信地睁大眼睛看着能丞相。
孟丞相摆了摆手,皱着眉头道:“夫人,还有娘,你们不用再说什么了,区区几棍子,不会有什么事。”
这孟子乐可是孟老太太的心头肉啊,孟老太太受不住刺激,竟然哭了起来,哑声道:“孟云河你的心怎么这么狠,你……你竟敢打我的孙儿……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啊……我连我唯一的孙儿都保不住啊…”
孟子乐仰起头,直视孟丞相,眼中带着挑衅:“不就是家法嘛,小事情。奶奶,娘,没事的,家法而已。”
“爹爹,弟弟明日就要启程远行,领了家法可会耽搁行程,要不等弟弟回来之后再打?”孟子夕一边安抚着孟老太太,一边对孟丞相说道。
孟丞相看了看哭的心碎的孟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后大声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护着他,以后看他怎么办!“便愤怒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