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晦星疏,格凌轩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庭院前的门半掩着,隐约地,渗透出几抹幽暗的光。
一阵晚风从窗边掠过,李珺卿正枕着手臂,侧身躺在床上。素白的轻纱帐被渗进窗来的几缕凉风吹荡起来,在她眼前晃乱着,仿若几缕清波似的,时而拂上眼梢,时而又从髻边掠过。突然,她伸手一把攥住了帐边。这帐子,实在扰的她的心太慌了。
微涩的眼睛总是不住的想要合上,李珺卿紧握帐子的手渐渐地有了些松动。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越来越嗜睡了。白日里觉得困倦,已经睡得不少了,可是到了晚上,依旧是提不起一点精神。
她放下了手臂,正想翻身朝里侧躺去,耳边却响起了一句“公主”。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慵懒的躺在榻上,透过纱帐,看着榻前持剑而立的墨衣女子,忽的,生了一些驱赶之意,不过,却未明说。
“公主为何执意留在这里?皇上并未幽禁公主啊!”
“你若是觉得苦,可早日离开。”李珺卿侧头揉了揉眉心,这个问题她已经给了她太多次这个答案,连自己都有些厌烦了。
“公主,那只是一句诗!难道您真的要幽禁自己半生吗?”墨衣女子愤然道。
“一句诗,不至于,也不值得……”李珺卿勾了勾嘴角,漾起一阵苦涩。
一句诗,的确不至于,也不值得。
晋国皇室共有九位皇子,五位公主。十四年里,她无忧无虑,是最受宠爱的公主,然而从三年前的盛国会上,从她用一句“杯酒荡山河”对了别国使臣的诗题时,一切都变了。一个白袍道士以这句诗为由,当着众国使臣的面,说什么“得六公主者可得天下!”
她不记得当时众人的反应是什么,只知道那白袍道士说那话的时候,父皇死死地盯着她许久,倘若是因此就定她的罪,别说自己不忍心,天下人又该如何议论。最后,他也只是冷冷的拂袖离去。或许对他来说,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怎可轻易被外人夺去!
即使父皇不做过多言语,她也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做了……
仿佛是从云端跌了下来,原想着崭露头角却换来了这种局面。母后逝世数年,她依靠的只有父皇,如今却也……
陷入深沼的感觉令人绝望着,是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触碰不到。
李珺卿朝窗外望了一眼,即使那目光最后是落在了窗棂上,她也仍旧未收回心神。
“公主,盛国会要开始了。”墨衣女子提醒道。
“途月,你回去吧,三哥不是回来了嘛。”李珺卿合上了双眸,身子也放松了些,躺在床上只静静的等着自己昏睡过去。
“公主!”声音响起时,还掺杂着剑器坠地的声响。
“你怎么还不走?”李珺卿紧蹙着眉心,伸手撩开了纱帐后,方才睁开眼睛。而途月,正垂头半跪在地上。
“三殿下已经做好打算,在此次盛国会上以军功请命,求皇上下旨,让您离宫。”途月忽然抬头,道,“皇上生性多疑,若是皇上听到殿下有如此要求,或多或少都会危害到殿下,还请公主前往阻拦。”
李珺卿听后随即坐起了身子,下了床。她才走了几步,便在途月身边停了下来,忽而转眸,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多时,她放慢了脚步,径直走向了桌边坐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幽黯淡。她提起水壶,往桌上的茶杯里倒了些茶,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你起来吧。”
途月缓缓起了身,问道“那……”
李珺卿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是发着颤的。
“公……公主……”途月试探着李珺卿,她那副淡然品茶的模样着实也让她有些着急。
“我不会去的。”李珺卿放下茶杯,起身又欲往床边走去。
“三殿下为了您可以连性命都不顾!为什么您……”
“你走吧!”李珺卿决然打断了她的话,丝毫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留给她。
途月默然握紧了双手,顺势一脚踢起地上的剑,落下之际,她伸出右手,剑柄落在了掌心,剑锋直指向李珺卿的脸:“既然如此,唯有取了你的命,才能解决了这些祸事!断了三皇子的念想!”
一道银光从眼角闪过,李珺卿瞥见剑锋刺了过来,想都未想,便向后错了一步,伸手握住了剑刃。途月紧握剑柄,又欲刺向她,然而剑刃在她的手心丝毫不动,鲜血早已覆上了剑刃,血滴零落在地上,李珺卿转头盯紧了她的眸子,方才她的那股子戾气涣散了些。李珺卿似自嘲般的勾了勾嘴角,一个杀手,如今竟如此的懦弱,杀个人都要如此的犹豫不决,此刻若是她持剑,定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
“算了。”李珺卿松开了剑刃,沾满鲜血的左手垂落在身侧,“桌上有一枚玉佩,你拿去给你的三殿下,他会听你的。”
途月转头看了看方才李珺卿喝茶的茶桌上,一枚白月玉佩正安然躺在那儿,虽说房间里的光线昏暗,但是玉佩上还是漾起了光泽,轻柔得仿若月光般,三皇子送她的东西果然还是……只是李珺卿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她竟然毫不知晓。
途月收了剑,拿起玉佩,淡淡的道了一句:“多谢公主。”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李珺卿知道,她仍旧心有不甘:刚才一剑杀了她才好,不该犹豫的。
李珺卿又回到茶桌旁坐了下来,也不知为何,竟叹了口气。她伸手看了看手心,炸裂般的疼痛还持续蔓延着,催扰着她。她暗自咬了咬下唇,目光伶俐地从手上掠过,停在了方才饮的那半杯茶水上,她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杯盏,竟是钻心的寒凉,一股子寒气,霎时笼遍了全身,自己刚才是饮了吗?
途月离开了,房门半掩着,许是走的急,也顾不上。李珺卿起身走了过去,双手拂上了门扇,不经意的抬了下眸,看见庭院里的落雪,漫天白蝶,安安静静的飞进这个偏僻冷清的地方来。
“倒不能负了这番好景。”李珺卿默默念了句,转身进屋拿了件披衣,出了轩门。
一路上,青石板路边积落着厚厚的雪,路上却干净得很,只有几片飞雪落在上面,李珺卿低头循着小路走着,不多时,便到了尽头。
“没路了?”她正疑惑着,忽然,一片桃花瓣飘落到了小路上,映入了她的眼帘。李珺卿俯身拾起了花瓣,还未起身之际,一阵箫声便传了过来,她这才抬头看去……
格凌轩里,漫天飘雪掩盖着寂寥的星空,散落在庭院里,它们连一处细小的角落也不会放过。那番景已是极美,极美!只是再美的景象又如何,终不过是冬雪寒夜一人独赏,冰冷彻骨的寒意早已覆盖了她。
缭乱迷眼的花瓣萦绕在桃花林里,伴着那箫声,变换着舞姿,她看得入了神,连她也不猜不透下一刻它们又会是哪番模样。她不由得跟了进去,渐渐地,她被飞花淹没了,桃花香笼上了她,丝丝缠绕着,似是余味不绝,忽的,花瓣全汇成一团,向着她眼前涌来,在靠近眼睛的时候又霎时朝着四周散开,即使没有冲到她眼前,却也遮住了她的眸子,到底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箫声越来越靠近,绵绵延伸到耳畔。
待到花海的浪潮退去,眼前一阵恍惚,不远处竟出现了一个墨发白衣的男子。
“你是谁?”李珺卿走向他,还未开口,就听到他的声音传至耳畔。男子的呼吸声也近在咫尺,冲的她的脸一阵滚烫,她不由得别过头,推了他一把。男子并未像她想象的一般,他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好像她推他的那一把的力量都散失了一样。李珺卿却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抬头再看他时,那张俊美的脸上居然挂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至于这么幸灾乐祸吗!
下次一定让你摔!
“天色不不早了,公主该回去休息了。”说着,男子解下披风走到了她身边,披在了她身上,“天凉。”
“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刚才问什么!”李珺卿愤然道,手不自觉的又靠近了他,他摔倒的样子应该很好笑吧,现在就报仇,哼!
李珺卿的手还没有碰到他,他忽然转身朝着林外走了。
男子勾了勾嘴角,还真是笨啊,以为他看不出来她要做什么吗?
李珺卿看了看这桃花林子,初冬时节,桃花却盛开,这也……男子负手执箫一点点离自己越来越远,要不,还是跟上去吧。
桃花香弥漫着,男子突然不见了身影,李珺卿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头好沉,好晕,好累。
一瞬间,白光忽闪而过,眼前暗沉着,花瓣的影子变得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