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并非我不回答,而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姐姐,你说啊。”青衣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抹了蜜桃粉一般,傻笑着继续追问。
我想了想,先灌了一口酒,咕嘟咕嘟下了肚,然后回她道:“不嫁就不嫁呗,反正也没人敢娶我。”
“怎么会没有呢?姐姐生的这样好看的容貌,若是精心打扮一番,哪个公子见了不倾心,还怕找不到好婆家?”青衣摆了摆手,端起酒盅酌饮一小口,“明明是姐姐放不下殿下,嘻嘻,我说的对吧?”
我也跟着青衣傻乎乎的笑起来,“是啊!放不下!哈哈哈!”
笑着笑着,我就又哭了。此时夜幕降临,星辰点点,月牙儿斜挂在天际,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四周很安静,只有不知名的秋虫吱吱的叫着,宾客应该早已经散去,他们……
或许正在甜言蜜语、你侬我侬,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吧。
我拾起酒坛子猛地灌了几大口,喝的过急,不小心呛到了,一直咳个不停,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好在咳嗽了一阵后,情况有所改善,我的脸憋的火辣辣的烫,嗓子十分难受。
对面的青衣已醉的不省人事,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梦里还时不时来一句“我还能再喝一杯”。
我解下身上披的银色缠枝花斗篷,盖在青衣身上。
“为何我还没有喝醉呢?”我自言自语道。我的酒量明明小的可怜,怎么今日喝了两坛酒,依旧还是十分清醒?
我不想醒着,我不愿胡思乱想。
拔出轩哥哥送的剑,我轻轻拂过它的剑身,指尖划过“承影”两字,好似昨日,我还为得了这把名剑开心不已。可惜,物是人非。
拿起承影,我顺势舞动起来,许久不练习炫影剑法,已有些生疏,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来指导我了。
木芙蓉树下,我手执承影,翻来越去,将木芙蓉的花瓣逐个击落,一套剑法下来,地上均匀的铺了一层粉嫩的花瓣,仿佛下了一场花瓣雨。
我舞剑有些累了,便躺在了花层上,仰望星辰。浩瀚的星空中,到底有多少颗星呢?我也效仿汉朝的张衡,一颗颗数了起来……
……
“姐姐!醒一醒!王妃派人来请你过去呢。”我朦朦胧胧的睁开眼,青衣正半跪在一边,天色大亮,突如其来的亮光耀的我不得不眯着眼睛。
我懒懒散散的坐起来,拿手揉了揉太阳穴,问道:“谁找我?”
“奴婢是梓墨。王妃派奴婢来请掌事大人过去。”寻声望去,前边站着一个小丫鬟,丁香色的流水纹褶裙,梳着一对两平髻,一边边插着一只鎏金缀玉桃花簪,虽不是上乘的好簪子,却也是一般丫鬟买不起的;她肤白如雪脂,上扬的眼角,笑盈盈地望着我。
若是我猜的不错,她应该是卓千柔最看重的丫头。只是我想不明白,卓千柔大可派个三等丫鬟,何必大费周章的让自己的心腹来请我?难不成是为了拉拢人心?
可她是岐王府的女主人,讨好我也没什么意义。
青衣拽了拽我的衣襟,我才醒悟过来,自己还坐在地上呢。
怎么说也是王府的掌事,这样实在不雅观,我赶忙打圆场道:“昨日殿下大喜之日,做奴婢的替他高兴,不小心喝的多了,真是让梓墨姑娘见笑了。”青衣扶着我站起来。
“掌事大人哪里话,今后都是一家人,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还要劳烦掌事大人随我去一趟涵香院,王妃在等着呢。”梓墨抿嘴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容我稍作梳洗,便立即去见王妃,还请梓墨姑娘代我告个罪。”我扫了一眼身上沾满灰尘的衣服,还有散落的发丝,歉疚的说。
那梓墨眼里分明隐藏着一丝嘲讽,嘴上却毕恭毕敬道:“那好,奴婢就先回去了。”
等她走远,青衣方小声道:“这卓侍郎家真是富庶,连丫鬟都穿的这样精致,普通小户家的千金也就这样吧。”
“卓翼德可是吏部的侍郎,掌管朝中百官的文选、考课、勋封,想不富庶都难。快点为我整理服饰,得罪了新来的女主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快步走近屋子。
“什么叫‘想不富庶都难’啊,姐姐。”青衣拿出我那件素兰罗裙,帮我穿戴。
“就是一些官阶不高但是有钱的,拿重金巴结卓翼德,让他向吏部尚书提议,提高这些人的官阶。”我穿好衣服,又赶紧做到梳妆镜前,梳理头发。
“这么黑心?!难怪百姓生活的这样苦,这卓侍郎真不是东西。”青衣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拿着梳子也不为我梳发髻,我只好一把夺过,自己忙活。
“出去别乱说,如今哪个朝廷命官没有污点?真正清廉的好官是做不长久的。”我别上那支流苏海棠簪子,嘱托青衣道。
“姐姐放心,青衣绝不乱说。”她还是义愤填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便宜这些坏家伙了!”
……
涵香院依旧挂着红彩头,处处透露着新婚的喜庆之气。
这是岐王府最大的院子之一,福寿斋因为孙姨缘故,不再有人居住,轩哥哥为了方便,住在书房,亦雪阁也是一直空着。
涵香院布置的十分用心,自东向西依次种了不同树种,有春天开花的桃树、夏天开放芙蓉、秋天的桂花、冬季的梅花;镂空的凉亭上爬满了紫藤萝,亭下是青田石的方桌,刻有棋盘纹路,用墨汁浇上去,纹路便清晰了;六角飞檐的亭子,挂着颜色艳丽的帷幔,亭子里是汉白玉砌成的桌凳,四周种了数十种花。
不同的亭子由穿廊连接起来,以红漆粉刷,穿廊两侧挂有轻盈的草席,用红丝线卷住,下边还垂着乳白环玉。亭台隐现间,还有几尊太湖石摆在那里。
终于到了正屋,我抬眼望去,轩哥哥竟坐在那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奴婢参见殿下、王妃。”
“起来吧。”一声绵柔的声音响起。我看向她,她也看向我。
卓千柔一身绯色衣裙,外披一件蚕丝纺纱,头上是繁复的鎏金彩凤双支流苏,耳坠也是一串金饰,好不晃眼。
而那张艳美绝伦的脸,只一眼便让人永世难忘——标致的瓜子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双丹凤眼顾左右而流之,丹唇微启,若说水香是遗世独立的世外佳人,卓千柔便是红尘中不可多得的美女。
她的美,隐隐透出一股高贵娇柔之气,恐怕世间男子,没有几个能招架得住。不过,也仅仅是令男子倾心罢了,还没到水香那种让一切世人欣赏的境界。
“谢王妃。”
她娇媚的一笑,状似无意的瞥了眼轩哥哥,见他一本正经的喝茶,继续娇滴滴的道:“我这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不了解,还要仰仗你们各位赐教呢。方才我已见过其他几位了,还是有些记不住他们名字。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名唤珝如。”我低头回应,这王妃一直盯着我看,是要将我的样子刻进脑海,生怕下辈子忘了吗?
“许掌事生的真是倾城容貌,这大街上见了,还不让人错认成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她拿手帕捂嘴轻笑,眼睛再一次看了轩哥哥一眼。
看来,这卓千柔果真是个厉害角色,变着法子强调我的婢女身份,不过是在警告我配不上轩哥哥。
“回禀王妃,奴婢不姓许,单名珝如。”我恭敬道。
“你没有姓氏?那你爹也没有姓氏?”卓千柔睁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奴婢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爹娘了,这名字是殿下赐的。”提起“爹娘”两字,我心里便抑制不住的颤抖。
当年爹被诬陷,卓翼德可是参过一本,说爹爹言行不当,私下受贿。后来爹被查处,他们卓家还受了皇帝的嘉奖,这些,卓千柔恐怕不知道吧。
“殿下真是体恤下人。”卓千柔含情脉脉的望着轩哥哥,嘴角含笑。
“好了,府里还有一大堆事,我先去忙。”轩哥哥语气轻缓道,然后起身离去。卓千柔起来迎送,走过我身边时,又看了一眼。
轩哥哥走后,卓千柔围着我转了几圈,上下打量。“这身段真是婀娜,连本王妃都羡慕。梓墨,你说殿下会不会心动?”
“殿下身份尊贵,只有小姐这样美如天仙的才能入得了眼。”梓墨在一旁谄媚道,“至于珝如掌事,我想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你说是不是?”她看向我。
“王妃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介下人,怎敢逾距?”我赶紧跪下来认错,虽然并没有犯任何错。
想不到,这卓千柔竟有这样强的嫉妒心。
“好,往后离殿下远一点,否则,本王妃可不会放过你。”她的眼里充斥着邪恶和嫉恨,语气生硬,再也没有方才的温柔可人。
我连忙点头称是,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
“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卓千柔冷冷道。
……
离开涵香院的路上,我一直好奇,轩哥哥若是看到她这副面孔,会是怎样的反应。不过,卓千柔也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吧。
我前脚刚回到秦艽苑,一个紫衣服的小丫头便叫住了我,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还未长开。
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掌事大人,王妃说让您准备今日的晚膳,让我提前告知一声,好让您提前准备。”
“好,知道了。”我点点头。
“姐姐是一等侍女,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这不是欺负人嘛!”青衣气的直跺脚,“刚来第一天就这样,以后怎么得了。真是随了他爹——没人性!”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往后千万不能说这种话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万一被别人听到,事情就麻烦了。”我耐心的劝道,“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正好让她见识见识我的厨艺,要不然,她岂不是更加挑我的刺?”青衣叹一口气,依旧拉着脸。
为王侯将相家族做晚膳,可不是随意几道小菜就能应付的,至少也得十道菜。
从前王府并没有多重视这些吃食,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如今来了个侍郎的女儿,便不得不依照规矩来,免得人家说亏待了这位千金小姐。
真是奇怪,因为一个人,所有人就都围着她转。
卓千柔在京都想必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我的能力是万万比不上那些御厨的,只能另辟他法。
冥思苦想了一上午,我列出了所需的食材,交给丁管家去准备了。
虽说我可以直接命令后厨的人,但说实话,我的威望远不及丁贺,同样的命令,丁贺下达比我要快个一两倍。
“珝如,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只管去问后厨的李师傅,我已经打点好了。”丁贺望着我,眼神有些看不透的复杂。
“多谢。”
他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开了口:“王妃恐怕是故意难为你,自己小心些。”
说完立即走了。我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过为了挑我的毛病,将我从这掌事侍女的位子上拉下去,好让她的人接手,建立自己的势力;顺带将我赶出王府,她便高枕无忧了。
我偏偏就要与她对着干,我已经没有机会与他白头偕老,如今只盼着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好,又怎么能离开王府?
不管卓千柔怎么难为,我都要一一迎战,让她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