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未时我就钻进后厨开始准备了，李师傅在一边帮忙切菜，他的刀工总是好一些的。
“珝如姑娘，要不我来吧，到时候大不了说是您做的。”李师傅年纪不过二十岁，但烧的一手好菜。
我连忙摆了摆手：“这岂不是以下犯上？被王妃知道了，大家都要受罚。我虽是掌事侍女，但并不代表要样样精通，大体上差强人意就好了。膳食一类，还是要靠你们。”
李师傅会意，轻轻点了下头，“珝如姑娘说的是。那我们该从何处下手呢？”
“王妃是侍郎大人的掌上明珠，吃穿用度一定不比一般的千金，想必顿顿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我轻叹一口气，这王妃从小被娇生惯养，事事都要顺着她，可不是一般的难伺候。
“正是如此。大齐最有名的御厨王杨有一个徒弟，厨艺也很是了得，听说被重金请到了卓府。这下，卓小姐嫁到岐王府，后厨又有的忙了。”李师傅看向门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珝如姑娘可有什么主意？”
“既然她吃的都是天上地下的珍品，那我们就给她换换口味。”我望着门外院子里的那棵高大如伞的榆树，笑着道。
李师傅回过头，嘴角也带了一抹笑，“这倒是。”
虽说我平常舞枪弄棒的，也未曾仔细学过膳食之艺，但幼时常跟着娘亲下厨房，看着看着便能记住一些。
这做菜无非就那几个步骤，切菜、倒油、食材放进锅、加作料，好吃与否就在于这些步骤的精度。有了李师傅的帮助，一切便不成问题了。
上次为轩哥哥做桂花面的磨好的桂花粉并未用完，我便用剩下的料子先做了小点心。
这时候，我委托丁管事采购的食材也刚好到了。
李师傅吃惊的看着篮子里东西，“这些是……”
“都是最新鲜的野味。”我一一指着为他介绍：“这是山鸡，吃百果草籽长成，虽然个体小，肉却结实；这是野猪肉，肉质比家猪好的多，肥而不腻；这个呢……”
“野兔。”李师傅笑着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我也莞尔一笑，继续介绍道：“这剩下的篮子里分别是是新鲜的野荠菜、马齿笕、车前草、蒲公英、土茯苓、路边菊、败酱草，三荤七素。”
“珝如姑娘一直在王府，是如何想到这些野菜的？有些我都未曾听说过。”
“因为，”我顿了一下，“在来到这儿之前，我曾在乡下住过。”我不想提起娘是怕自己陷入回忆，从前的记忆有多甜，现在的心就有多痛。“开始准备吧。”我招呼青衣将篮子里的野菜洗净，让李师傅帮忙切肉菜，然后我架起锅，开始炒菜做饭。
李师傅忙完了自己的活，站在一边看我，夸赞道：“想不到珝如姑娘的厨艺如此精湛，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我一边翻炒着荠菜肉丝，一边回道：“李师傅谬赞了，这嘉奖我可担不起，只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罢了。这些野菜大多味道清新，甚至可以入药，算是做了一顿药膳。”
“这倒是为我提供了思路，往后王妃的膳食总算有找落了。”他高兴的笑了笑。
忙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将这十道菜做完。卓千柔是京都长大的，爱吃稻米，所以主食便一改往日的面食，蒸了些米饭。
将所有的菜式放进形色各异的食盘，才算大功告成，由卓千柔院子里的丫鬟送去，领头的还是那个梓墨。
她见了我，先是非常恭敬的福身行礼，然后笑盈盈道：“掌事大人，夫人邀您一同前去涵香院。”
本以为要我做晚膳就已经够糟糕了，没成想还要找我过去，我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王妃的命令能拒绝吗？
我点点头，“我随你们前去就是了。”
……
布好菜肴，卓千柔慢悠悠扫视一圈，拿筷子夹起一块马齿笕，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看这恶心的样子，能吃吗？”
我赶紧回道：“这是山中野味，虽说色泽不好，但吃起来清爽可口，王妃可以试一下。”
马齿笕原本就不怎么好看，再加上开水烫过，样子的确有些灰暗。
但里边的肉丝，我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先将野猪皮切块，煮的三分熟，再切成细丝，放入锅里炒，火候稍稍有偏差，这肉丝便炒过劲了。
况且，我只是拿马齿笕调和猪肉的肥腻，并没有放很多，可是她偏偏就看到了。
“大胆！你当王府是什么地方？随便挖些野菜来糊弄殿下，身为掌事侍女，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卓千柔猛地拍了下桌子，虽说力气不大，到她确是用了全力的。
我立即跪下，低着头，“王妃息怒，奴婢并没有侮辱殿下、王妃的意思，奴婢是觉得这马齿笕……”
“味道还不错。”轩哥哥突然开了口，我抬头望去，他嘴里嚼着马齿笕，筷子再次伸向那碟子。“若是我没记错，这马齿笕还有益气补虚的功效。”
“正是。”我看向卓千柔，“除此之外，马齿笕还有有清热解毒、止泻痢、除肠垢的功效，实为药膳。”
“这……”卓千柔还想争辩。
“来，你也尝尝。”轩哥哥夹起一块放到卓千柔的碗里，卓千柔受宠若惊般，马上换了一副娇媚的笑脸，“该是臣妾为殿下夹菜方是正理。来，殿下喝点肉汤补补身子。”
她慢腾腾地站起来，伸出玉手为轩哥哥舀了几勺汤，端到轩哥哥面前，想要亲自喂他。
这样的情景，我实在不想看到，于是赶紧低下了头。
“你先起来吧。”轩哥哥把头一扭，朝我看过来。
卓千柔举起的汤匙停在半空，愣住了一会儿，半晌，才仿若无人般，轻轻放回了汤匙，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往后这种事情交给后厨去做就行了，你毕竟是府中的掌事，不能样样亲力亲为。”轩哥哥这话虽是对着我说，但实际上就是在告诉卓千柔，给她一个台阶下。
“殿下说的对，珝如掌事做好本分才是要事。”她的声音明明是柔软娇嗔，听起来却如同有千万根刺，直扎入我的耳朵。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轩哥哥坐正身子，准备用膳。
“奴婢告退。”我躬身行礼，那阵芒刺般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涵香院，我长舒一口气，若是可以，我真是一辈子也不想见到卓千柔。她不过刚进门，便这样肆无忌惮，以后可怎么了得。
因为轩哥哥的告诫，卓千柔好些日子没再来找我的麻烦。
……
可是好景不长，她竟然病倒了，巧合的是，她的丫鬟梓墨也同时病了。
“珝如姑娘，我是不想麻烦你的，可是你看，梓墨也害了病，其他的丫鬟又都笨手笨脚的，这样一来就没人为我煎药了。”她斜躺在榻上，青丝散落在枕边，可怜兮兮的望着我，，有气无力的说道。
若不是她那天对我说过那种话，我定会被她蒙骗过去。
“珝如不过是王府的婢女，王妃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好了。”我假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恭敬的看着她。
卓千柔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她是想让我自己接下这个任务，之后出了岔子，责任便全在于我，到轩哥哥面前也大可以说，是我自己非要帮忙，不是她不体恤我这个掌事侍女。
毕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娇生惯养的小姐，心思再歹毒，手段也实在幼稚。
不过卓千柔并不傻，她没有抓住我的软肋，是断不会对我使出什么厉害的手段的。
“这几日，就劳烦珝如姑娘为本王妃煎药了。”她语气忽然冰冷，“本王妃会跟殿下说清楚的。”
“珝如领命。”我退了出去。
煎药的炉子放在涵香院的一处六角飞檐亭子，等我生火时才发现，一边的木柴全部是潮湿的。
用这种柴草煎药，先不说会让汤药有一股烟熏味，甚至会点不着火。涵香院离是离后厨最远的院子，我来回的功夫就足以煎好两副药了，这院子里打扫的出奇干净，虽是秋日，却不见一片落叶。
思来想去，我悄悄翻墙出了涵香院，到不远处的金树园，那里有一棵百年银杏树，这时候银杏叶一片金黄，好似挂满金子的摇钱树，地上均匀的落叶则像铺了一层金毯。
轩哥哥下令，这里的落叶不准清扫，所以银杏叶铺了厚厚的一层。
我张望四周，见没人看见，便用衣服兜了一些树叶回去，终于赶在规定的时辰前煎好了药。
此后的几日，我便多了个心眼，自己提前去柴房搬几块木柴。
那天，我又在亭子里煎药，生火时发现忘记带蒲扇，只能拼命的用嘴吹气，离得太近被烟呛了好多次。
听见有脚步声，我以为是卓千柔派人来催，正不耐烦，抬头一看，竟然是轩哥哥。
他一身藏青色长衣，外披一件同布料的对襟大氅，左右胸口各绣一团四爪杏黄蟒，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是百年不变的冷峻，眸子里的清澈深不见底。疾走的步子带动衣襟，轻轻飘动。
“轩哥哥怎么来了？”刚说出这话就觉得后悔，这是王妃的院子，他当然要来，我立即改口道：“轩哥哥是来探望王妃的吧？”
轩哥哥已经到了跟前，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我靠近。这氛围有些不对，我不自觉的往后退。
“别动。”他离我只有半步之遥，我乖乖的停住了，看着他一点点接近我，心砰砰直跳。
待他走的足够近，缓缓的抬起手，我疑惑的看着他。下一瞬，我真是哭笑不得，轩哥哥用自己的衣袖蹭了蹭我的鼻子、额头，“沾灰了。”他淡淡道。
我羞的不知所措，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子，心里的那只小鹿到处乱撞。
“药煎好了？”
“嗯。”
“我送过去，你先回去休息，这几日忙坏了吧？”轩哥哥浑厚的嗓音中带着温柔，令人沉迷。
“没事……我该做的。”我就像喝醉了一般，有些语无伦次。
轩哥哥端着药碗离去，我站在原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就在我要离开时，忽然瞥见太湖石后面闪过一丝绯色的影子，我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没太在意。
熬药熬了八天，卓千柔终于痊愈了，我也终于解脱了。
……
但也仅仅是解脱了两日，她便又差人来了。
“掌事大人，王妃近日想做几身衣服，听闻岐州的段七娘段裁缝，手艺十分了得。我们这些丫鬟从京都来，对岐州不熟，王妃想让掌事大人代为前去。”这次还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传话。
段七娘我是知道的，缝制、刺绣的手艺是岐州一流的，可惜患有腿疾，行动不便，所有找她的人都只能去她家里。而她脾气又不是十分友好，能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完全看心情。
我默默叹口气，却不得不笑脸相迎：“转告王妃，我明日就去。”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带着卓千柔给的布料，骑马前去。
段七娘住在一个叫古花镇的地方，离王府有些距离，走着前去实在费时费力。
听说段七娘喜爱熏香，我只能投其所好，在找到段七娘的家之前，我先到古花镇的市集上买些熏香。我不是懂香之人，便听掌柜的，要了乌沉香。
出了店门，我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在被几个大人人欺负，那个孩子衣衫褴露，蓬头垢面，被四个男子围起来轮流踹。
他年纪太小，毫无反手之力，只能用瘦弱的胳膊护住自己的头。这一场景，像极了当年的我，被那个杀手围困，只能默默地等死！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他不止一次偷了我们店里的名贵药材，好不容易抓到了，不给他点教训，下次还得丢药！”一个人生气的吼道：“你是谁？管那么多闲事！”
“他偷的药钱，我出了。”我将一锭银子扔到他怀里，这几个人才满意的离开了。
“你为什么偷人家的药？”我蹲下来问道。
“我娘病了，”这孩子抹着眼泪，抽泣着，“大夫说，再不吃药就没救了。呜呜……爹已经死了，娘也要丢下我……”我知道失去至亲的痛楚，所以，我决定帮他一把。
“别哭了，姐姐去帮你娘抓药好不好？”
他吸了吸鼻涕，笑的十分开心：“真的吗？”
“真的，我们这就去。”我拉起他黑乎乎的小手，“不过，不去那家药店。”我指着刚才那几个人进去的药店。
小家伙重重的点头，笑容洋溢在脸上，“太好了，我娘有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