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满目的血迹,我整个身体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也许叶府被灭门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光景吧。
“伊涵,这里太危险了!赶紧回去!”凌文渊拉起我的手,一路将我拖至台阶下,“不要再上来了。”他冷冷道,转身继续爬上城墙。
我可以想象得到,凌昊的兵马正像无数的蚂蚁,将京都团团围住,拼命的撕咬、啃嚼。
城门被什么重物狠狠的撞击着,一声一声,仿佛立马就要被撞开,但它硬是撑到了黎明时分。
难道他真的要这样做吗?让凌昊带兵灭了我们,然后出兵消灭凌昊?这样一来,要耗费多少兵力,伤害多少无辜的人啊。淌着血河得到的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瑟缩在朱雀街的一个墙角,静静的等待着。
这次最大的赢家就是他了,凌昊胜,他趁其兵马劳顿可以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凌昊败,京都的势力大大减弱,若他想,便可以轻易攻下城池。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我们有救了!”一个士兵兴高采烈的边跑边喊。
听到这个消息,我忍不住站起来,望着远处欢呼雀跃的百姓,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没有多久,靖州的援兵就将叛军围攻起来,城中百姓看到了胜利的希望,纷纷自发为御林军运送武器、粮草,士气大作,战斗能力大大提升,凌昊受前后夹击,再加上准备不足,大部分士兵倒戈投降。不到正午,这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谋反便走到了尽头。
御林军拼死守护京都,所有将士均受封赐爵,赏银千两,将御林军统领向秉德封为“英武将军”,赏赐无数。
然而,五千御林军将士,仅有不到两千人生还,其中还包含数百名临时招来的壮丁……
凌昊造反失败,惹得朝野上下愤愤不平,纷纷要求严惩东阳王,原本站在皇后那边的党羽,也不得不赶紧撇清关系,生怕被满门抄斩。
不必说京都百姓如何,就皇帝本身也是恨透了凌昊,他这一生最容不得起兵谋反之事,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
三日后,皇帝昭告天下:皇后无德,意图谋害皇嗣,但念其操劳多年,仅废除其皇后之位,关进冷宫,永世不得踏出一步;凌昊谋反篡位,鞭笞一百关入地牢,择日行死刑;凌辉未能履责,致使虎符落入他人之手,削去职位,留天水寺反省三月;凡与沈氏有交集者,均剥权夺利、贬为庶人,其后世三代不准为官。
一天的时间,沈氏辛苦建立的盘根错节的庞大体系,被连根拔起,什么也没有剩下。
凌昊被砍头那日,沈氏自缢而亡。
然而,太子毕竟是国之根本,况且他托着病殃殃的身子,并没有能力参与这场反动,皇上没有明确表示要会怎样处置他。
张陌云是凌昊妻子,张政暗地里替皇后谋取不少利益,张家自然免不了惩罚,所有张家族人,但凡做了芝麻大的官,也被免职,贬为庶人。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弄清楚,必须面见张政才能解惑。于是我借口溜了出去,四方打听才追上张政搬家的队伍。
只有一辆马车,吱吱呀呀的行走在路上,青色的帘子在风中微微抖动着,一个赶车的车夫,甚至连个奴仆都没有。张政好歹也曾经是太子太傅,如今的境况却如此凄凉,真是令人唏嘘。
我骑马而去,很快便追上了他们。结果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闪现出一道身影,还没看清楚状况的,马车就被劈成了两半,车内的张政父女惊慌失措,纷纷跌落出去,马夫吓得屁滚尿流,仓皇跑进了不远处的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的力道如此大,想必功夫十分了得。
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处巨石上,一身雪白的罩衫,戴一斗笠遮住了脸庞,手中执剑,俯视着我们三人。
“阁下何必欺负一只丧家之犬呢?眼下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虽然这么称呼张政有些不妥,但那个人并不简单,这样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少管闲事!”
声音一出,我就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不是冰玄师傅吗?她竟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我的猜测是对的?!
正在我诧异的瞬间,冰玄师傅已经一个闪跃来到张政面前,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剑朝向他们父女,张政赶紧挡在张陌云的身前。
“你想不到我还活着吧?”冰玄摘下斗笠,露出了脸庞,冷笑一声,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丝傲然。
张政呆呆的望着她,半晌方才讷讷道:“你是……鹤儿?你还活着?!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曾经派人到处找你……”张政忘我的走过去,刚刚的恐惧全然不见了。张陌云担心的拉着他的衣袖,却没能拽得住。
“住口!少在这里假惺惺!”冰玄剑指张政的喉咙。“当年你狠心抛弃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你知道那几年我是如何苟延残活下来的吗?”
“鹤儿……”张政的眼中满是黯然。
“不要叫我鹤儿!那个人早在十七年前就被你害死了!我现在可是天下第二大帮派——风雨盟的盟主,再也不是那个要乞求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傻子了!”她的话语冰冷,却透露着熊熊的怒意。
“你怎么会是风雨盟的盟主呢?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当初的我当然不会,可是为了能毁掉你、看着你痛苦,我什么苦难都可以承受!”冰玄师傅咬牙道。
“鹤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也很懊悔。若你要杀我才能解恨,我绝不逃避。可陌云是无辜的,请你放了她,好吗?”张政跪在了冰玄师傅面前,痛苦的捂脸而泣。
“哼!休想!”冰玄挥剑欲刺向张政,就在这时,张陌云冲过来用身躯护住了他父亲。
我赶紧拔剑挡住了这一下,“紫苏是你的女儿,对不对?为什么这么做?”
“你知道还不少嘛!”冰玄眯着眼打量我,“殿下都不知道这件事呢。”
“什么?你的女儿?”张政惊讶地看着冰玄,满脸的不可思议。
“也是你的女儿。”我回头道。那天在湖边,紫苏痴痴呆呆的望着张陌云父女,眼神中满是羡慕,却转而有些愤恨,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劲。若说她单单是渴望父爱,从前却为何不在乎,到了皇宫这等威严的地界,竟会那样的不顾规矩。紫苏是何等优秀的谍者,若不是真情实意,怎么会这样莽撞?后来我便留心这事儿,直到再次见到张陌云才恍然大悟,两人竟真的有几分相似。所以我猜测,紫苏会与张政有些瓜葛,今日特来相问。
张政差点一下子摊在了地上,缓过劲儿来,他激动而喜悦的追问:“她说的是真的?我们……有一个女儿?”
“她不会认你的!她只会恨你、想杀了你!”冰玄狠狠道。
张政听了这话,有一瞬的失落,他叹一口气,又笑了笑,“既然恨我,就让她杀了我吧。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只能满足她这一个要求,如此我也安心了。”
“没机会了。她已经死了!”冰玄仰天大笑,笑声涤荡在四周的山间。
张政面色全无,跌倒在了地上,“死……死了?我的女儿……我还没见过一面啊!”他痛哭流涕,拼命的捶打着地面。
“是啊,死了。就是那个给广平王妃下毒的夏紫苏,你应该知道她吧?她畏罪自杀了!”冰玄语气冰冷,全然不像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堂堂的盟主,明明有机会救她的,为何让她做死间?”紫苏多次陷害我,可这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去恨她,她的亲生母亲让她去死,这是一种多大的痛苦?
“我看着她,就会想起过去不堪的往事,想起这个负心的恶人!”冰玄拿剑指着张政。“再说了,是她自己没有本事,得不到殿下的器重,与我何干?”
“你恨我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惩罚我们的女儿?”张政身子扭曲,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青筋暴起,脸憋涨的通红。
“既然你这么想她,那我就送你去地狱里找她好了!”冰玄预备动手,却被张陌云用双手紧紧抓住了,鲜血直流。
“爹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当年是祖父以死相逼,强迫爹娶了我娘,可是我娘在生我后便离世了。这么多年来,爹一直没有续弦,难道会是为了他根本就不想娶的人吗?爹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图,每天都小心擦拭,从不许别人触碰。我曾经以为是娘亲的画像,可是奶娘说的那是爹心里的一个女人。”顾不上手上的伤口,张陌云返身去地上的包裹里扒拉,然后拿出一卷画轴,“就算是被赶出府,什么也来不及带走,爹却先取下了这副画像。”
张陌云缓缓展开画轴,一个身着绯色衣裳、头带一朵海棠花的俏丽女子正在花丛中,细细嗅着一朵盛开的海棠,周边还有几只翩翩的蝴蝶。仿佛听到有人唤她,女子回眸一笑,幸福洋溢在眼中,手中的海棠花还凑在脸庞,灿烂若花仙。
这幅画真是惟妙惟肖,里边的美人仿佛是活的,就要从画中走出来——可这真的是冰玄师傅吗?
我看向冰玄,却见她呆呆的望着那幅画,整个人仿佛失了水分的蔫花,剑也有些拿不稳。她的眼神中不再充满冰冷,而是有了几丝生机。我想,那个时候的她,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吧。
“和你住在海棠小院的那半年,是我这一辈子最无忧、最快乐的时光。这次,我就是打算回我们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子。找不到你,我只好年年去那里,回忆曾经的美好。我每年都会种下很多海棠花,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漫山遍野的海棠花,那时候我会重新为你作一幅画……”张政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嘴角含笑。
冰玄师傅的眼中含泪,眉头抽搐,剑将要掉到地上,却突然醒悟一般,怒吼道:“不!我不信!你休想骗我!”
“冰玄师傅若是不信,何不去那里看看?紫苏是你的亲生女儿,可你却连半分母爱都未能让她体会到,你让她痛恨自己的父亲,把她培养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成为你复仇的工具。可是结果呢,你恨错了人,却害死了紫苏。你知道她有多渴望得到你的认同吗?你知道她临死的时候有多绝望吗?”我道。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扔掉了剑,蹲在地上抱头大哭,张政在张陌云的搀扶下,颤巍巍的想要过去安慰她。不料这时,她忽然起身,疯狂的冲着路边的那块巨石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