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果兴军在山城镇的生猪收购生意做的有声有色,每天的收入也算可观,比起煤矿的工资也不相上下。每天开着三轮车自由自在的行走在各村屯,收来的猪扔给王风子后就只剩下点钱的活儿了,每天晚上都会与王风子对酒当歌,日子像神仙一般。
然而,果兴军是个义气汉子,小清为父报仇的事一直装在他的心里。
他有一个预感,山城镇发生的机械厂工人被绑架的案件很可能与宏观煤矿里的秘密金矿有关,这些被绑架的技术工人很可能在没了利用价值的时候被推进那个所谓的杀人工厂。
这些也只是他的联想,对于秘密金矿和杀人工厂他在监狱里也听到些传言。但,那只是些没有根据的传言。
许多天里,他的脑海中总能出现那个台河大峡谷,总有一种灵感,那个大峡谷肯定与秘密金矿或者是杀人工厂有关。因为,那个不见天日的大峡谷里阴气太重了,让人下到谷底后浑身阴冷,喘不过起来。
一个连雨的日子,他开着三轮车又一次走进了静姐家。
据静姐讲,宏观镇煤矿名誉上是镇办企业,其实是王朝和董江一伙的私有财产。这个煤矿被他们霸占以后,只亏不盈,镇上每年都往里投钱,可投的钱总是悄无声息的亏没了。
宏观煤矿里的工人大都是董江从外地召集过来的些逃犯和各种地痞流氓,这些家伙明里是煤矿工人,暗里竟做些打砸抢的违法勾当。
前些年台河市新任市委领导十分重视这里的情况,多次组织人员对该企业进行调查,却因该企业与多个政府主管部门有着屡不清的瓜葛,核查都无果而终。在地方政府相关单位的协助下,该企业多年虚报产值连续获得省政府的奖励与支持,并被省政府确立为全省镇办企业标兵单位。矿长董江也成了镇政协委员,市人大代表。自此,这个蹲过监狱的魔头成了蟒袍加身的土皇上,在台河一带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却无人敢管。
曾有一位正义的市委领导把相关情况整理成文送进了省政府,没多久,一位市政府的暗访官员在宏观煤矿大门口被拉煤车撞死,再后来,这位官员的儿子在学校门口被人绑架,此案至今未破。
一位市公安局刑侦科长为营救人质只身闯进宏观煤矿,在宏观煤矿大院内与犯罪分子发生枪战牺牲。宏观煤矿的经警绑了一个被打死的罪犯送交公安机关结案。这事又万事大吉了。
果兴军知道那个牺牲的刑侦科长就是小清的爸爸。
果兴军怀着沉痛又愤恨的心情离开了静姐家,临行,静姐告诉他,在台河方圆百十里地不要惹宏观煤矿的恶势力,并告诉他,台河的大江子.二强子,还有山城机械厂的董铁等等,都是王朝的死党,他们的爪牙遍布各地,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惹上会丢命。在台河界面,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因为,你不知道那位人物你惹不起,所以,只有老老实实做人,不惹事,才会平安度日。
山城镇农贸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秃头带墨镜的年轻男子鬼鬼祟祟的来到王风子的肉摊前,悄悄的将一块砖头大小的瘦肉放在了肉摊上,消失在人流中。后来的日子里经常有这样的瘦肉块出现在王风子的肉摊上,王风子杂乱无章的肉摊上多一块这样的肉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果兴军的生猪生意做的不错,只要出车,一天赚个百十多块钱不成问题,在当时这个数字应该相当于一个民办老师一个月的工资。
果兴军已经解决了那块泥草地的陷车问题。他的车上有根长长的绳子和一把铁锤,绳子的一段有个铁扣子,另一端是个一米多长一头带尖的铁棍。陷车的时候,把铁棍子钉在前方,再把另一头的铁扣子扣在车轴上,随着车轴的转动,在绳子的缠绕中车会慢慢的从泥潭里爬出来。有了这个办法,穿越泥草地就不是问题了,去前进村附近收生猪也就易如反掌了。
每逢盛夏雨季,前进村及周边几个村屯的生猪价格就会低于市场价很多,也正是因为那个小草甸子阻碍了小贩子的进入。这也给了果兴军赚钱的机会,他要感谢那块泥草地,也庆幸自己的聪明。
好景不长,果兴军顺风顺水的生意没能维持到雨季的末尾,被王风子叫停了。叫停的原因很简单,果兴军卖进市场里的生猪多次出现猪肉里有痘的情况,这可是城里人最忌讳的事。“痘”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人吃了痘猪肉后会继续传染。为此,王风子多次与顾客交涉,每次都要陪给顾客些钱,才算了事。
果兴军一头雾水,自己验痘的水平虽然不如王顺子,可也不至于每次收猪都失手啊!
果兴军不服却又无法解释眼前的事实,没有了王风子的支持,这个买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的,只好暂停收猪这桩买卖。入秋换新车的计划也就落空了,腰包里的几千块钱却剩下了。
盛夏的夜晚,寝室里闷热闷热的。关着灯,开着窗,同学们摸黑聊着一天里发生的趣闻趣事。
自从离开煤矿,小莲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果兴军。人们常说“雨后的彩虹最美,别后的友谊更深。”此话一点不假,现在小莲的心情就如此,对果兴军的思念与爱恋之情与日俱增。这思念是剧烈的,也是痛苦的,这种在痛苦中煎熬的日子让她常常产生放弃高考,回到煤矿去的想法。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与果兴军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总会浮现在眼前……
“小莲,我能,不,你能,晚上能出来一下不?在食堂前面的小树林……”果兴军扔下最后这关键的又有些含糊不清的一句,转过身一溜小跑离开了小莲,生怕小莲反悔拒绝自己似的。果兴军怯生生的样子逗的小莲哈哈大笑,然而,笑过之后,淡定下来的小莲陷入了极度的慌乱之中。早上,母亲和二姨来到了矿上,是通知她去市农业技术高级中学读书的,今晚要入住这里。母亲和二姨都知道她喜欢小果子的事,并且老姐俩都极力反对他们来往。试想想,像小莲这样的家庭出身,这样优秀的才女,这样漂亮的模样,聚这么多优点于一身的好姑娘,当母亲的能情愿把孩子嫁给一个煤黑子?
小莲母亲身体不好,小莲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想伤妈妈的心,更不想让妈妈为自己恋爱的事着急上火。她爱恋果兴军已经是刻骨铭心的,这颗心非她莫属。只是,他们年龄还都小,也许有一天会峰回路转,母亲会接受果兴军。她盼望着这一天,她坚信,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那天下午,小莲的妈妈和小莲二姨在厨师老徐的陪同下走进了果兴军的寝室。当时,果兴军几个人都没在寝室。
寝室里汗酸味,臭脚丫子味,发霉的衣服味,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仿佛混杂着某种沙粒一样大小的极肮脏的东西,让人无法正常吸入,甚至不能呼吸。两个女人离开寝室后好久才将心情和身体恢复正常。回到院子里,两个人像是刚刚在泥潭里打了个滚,又在清泉里彻彻底底的洗了澡的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想啥呢?你们晚上去小树林干嘛?”母亲和二姨就在寝室的门口,果兴军的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哦,没事的,你听错了,他是说我和小红,我们俩人。”小莲随口应付着母亲。
小莲和小红没敢过多停留在小树林,怕时间长了母亲和二姨怀疑。
果兴军停止了山城镇的买卖回到了煤矿,在小川子口中知道了小莲去农中读书的事,一种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明知道自己与小莲的差距越来越大,明知道小莲不可能与自己走到一起,他却神使鬼差的走进了农中,想再看一眼小莲,是偷偷的看。
远远的,操场上,小莲与好多男女同学一起,欢快的踢着足球。那球像是长了眼睛,专门往漂亮女生的脚下跑,漂亮女生也不忌讳男女有别,经常与男生撕扯在一起,无拘无束的,有时也是大尺度的近距离撕扯。
远远的,操场边上的小树下,果兴军与好多闲散的男女同学一样,欣赏着毫无意义的足球游戏。只是,果兴军与其他人的心情是不同的,他的心好像在流血。因为,每一次飞到小莲脚下的足球都会带给她一次剧烈的男女无别的撕扯,是近距离的撕扯,那撕扯分明是在撕扯着果兴军的心。于是乎,他的心流血了……
两个穿着洋气的社会青年叼着烟卷儿,迈着方步走进了农中操场。两个人是躲在又黑又大的墨镜后边的,所以,没人能看清他们的长相,只是从行为上看,这两个人绝非正经人,肯定是社会癞子。一个上身穿花格半袖,一个上身穿白色衬衫。一红一白,格外耀眼。
操场边上看热闹的同学见两个陌生面孔走向这里,都纷纷散开,有的回班级了,有的到别处去看球。踢球的同学看见了两个人,认为有了新观众,踢球更卖力气了。
果兴军还是躲在操场边上的小树后,他不想让小莲看见自己。
球被踢出了球场,朝着果兴军这边滚来。
好在球滚到中途被前边一个看热闹的男同学踢了回去。不然,出来撵球的小莲,再往前走肯定会看见果兴军。
看见小莲跑过来的时候,果兴军的心“呯”的一跳,血往头上撞……
小莲随着球的滚动方向跑回到了球场。无聊的球赛继续进行。
“哎!小丫头,往哪儿踢呢!到这边来,我这里有两个球儿,比你们那个好玩多了,过来吧,别大伙抢一个,多没意思,我这里有两个,都归你一人玩,哈哈哈……”那个上身穿红色花格半袖的家伙用些污秽的语言调戏小莲。
“哎,我这也有都归你了……”另一个家伙也参与着挑逗。
球停止了滚动,小莲抱起足球头也不回向教学楼走去。其他同学也都向班级走去。两个癞子自知没趣,继续高喊几句污秽的语言后离开了学校。
后来,最后走进班级的同学告诉小莲,那两个坏蛋在走出学校大门时被一个人打趴下了,那人是个身手不凡的人,肯定练过武术。
小莲猛然想起,她跑出去捡球的时候,小树底下站着一个她好熟悉的身影。
于是,小莲疯了一样跑出校门。
小莲没能在街上的人流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有120急救车呜哇呜哇的怪叫着远去的影子……
果兴军再一次告别耿三和小川子,告别了煤矿,踏上了他人生中的又一次畏罪潜逃之路……
下午他在农中门口截住了欺负小莲的两个社会赖子,其中一个挨了果兴军拳头的赖子倒地抽疯,口吐白沫,样子十分吓人。果兴军自知惹下大祸,赶忙跑进学校门口的食杂店,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他尾随着救护车努力的奔跑着,艰难的呼吸并没有停止他的思绪。此时的他万分的懊悔,一时的逞强又一次惹祸。
当果兴军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县医院的时候,救护车早已停在楼下的门口。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摇着头对身边的护士说:“想办法通知家属,这人在路上已经停止了呼吸,死了!”
果兴军恰好从大夫和护士的身边经过,一句“死了”如同万丈高楼失脚,心忽悠一下子,身子顿时瘫软在地上……
天是蓝的,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朵云。太阳是团火,没完没了的毒烤着大地。田野里,老农民手里的锄头像没了魂似的,随着主人的手慢悠悠的有气无力的往前扔。农民身后锄完的庄稼被黑土衬着,显得特别的绿,规规矩矩的,也有些朝气。而没有锄草的庄稼就像张连毛胡子的脸,既脏又乱,蔫啦吧唧的打不起精神。
果兴军把自行车停在土道边,走向一位正锄草的老农。
“大叔,有水吗?口渴了,想讨口水喝。”
“有,在地头呢!自己去喝吧。”老农回答并用下巴向身后的方向指了指。
果兴军在地头的庄稼里找到了水壶,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喝饱了,脱掉上衣擦擦脸上和身上的汗,再将衣服卷起来做枕头,光着膀子顺着垄沟躺在了庄稼地了。淹没在庄稼里还真就有了少许的凉意。正值当午,是阳光最毒的时候,既然是这样,何不睡上一觉,躲过这正午的阳光再走呢!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喂!小伙子,咋还睡呢?阴天了,要下雨了。”就要收工的老农叫醒了果兴军。
“哦,哦是,哎,咋睡到这时候。”果兴军看看天,天上已经没有了太阳,黑咕隆咚的乌云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了。大地不再是火辣的热,睡好的人也有了精神。
果兴军迈开大步向土道走去。
果兴军站在土道上傻了眼,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这里离山城镇至少还有二十里路,没了自行车,靠两条腿走到山城镇还不得贪黑啊!再说,天边的乌云肯定是带着雨来的,这是最要命的。
“大叔,看见谁骑走我的自行车了吗?”这时的果兴军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哪个老农有急事骑走了自己的车,过一会儿就会送回来。
老农摇着头,说了句“没看见”,扛着锄头走了。
大地突然安静下来,偶尔有些鸟叫,再有的就是嗡嗡的蚊子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果兴军再次陷入了无尽的孤独和寂寥中,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了自己。
“走!”他给自己打足了气,迈开大步朝着山城镇的方向努力的走去。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前边出现了一个小村庄,他决定先去那里借住一宿。前边的乌云很快就会来到这里,那乌云是黑咕隆咚的很是吓人。看样子雨一定小不了。
果兴军走进村子,仔细的打量一下这村的街道和房子,看着很是眼熟。三十几户人家,三条街道,房屋还算整齐。这条沙石公路从中间穿过,另两条街道就都是土道了。村里仅有的两个瓦房一个在东南角一个在西北角。果兴军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借宿,人家会不会收留自己,会不会赶上人家正在吃晚饭,自己要不要吃人家的饭。他想着也在犹豫着,在不同的门口犹豫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个讨饭的。走着走着,他发现这里的街道和房子都很眼熟,在村南的一户茅草房前他停下了犹豫的脚步。这里他来过,他和王顺子收猪时来过。眼前这两间茅草房就是王顺子的亲戚家,院子里的那台破四轮车他和王顺子还帮他家修过,这可是这个屯子里的唯一的一台四轮车。他记起来了,这个村叫太平屯。有了这样的关系,他就不愁没住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