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郭云齐正坐在屋中饮茶思索,忽听空中传来人声,虽是人言,却如雷霆万钧,内力稍弱之人恐难近其身。
“这声音……莫非?”郭云齐眉头一皱,心道不妙。抄起桌上佩剑,转身如蜻蜓点水般越上瓦头,听那姓史的小子言语之中,定是与我剑门弟子起了冲突,而那少年拳术猛烈,恐再令我方损兵折将,他要快些赶到城门口阻止两方再起争端。
城门之外,姬东洋与剑门十二杰早已打在一处。郭天聚此人卑鄙,令他胸中气势大盛,既然对手不仁,自己又何必义薄云天?只见开山刀如入无人之境,左削右砍,毫不畏惧,对方数人皆拔剑相向,只听得刀剑声如银珠落入玉盘之中。开山刀舞出风青刃,刀落之处毫不迟疑,好似身前不是西陲勇士,而是木偶泥胎一般。对方人数虽多,奈何之前领教过大疯拳的威力,身体有损,心绪大乱,身形上又相互制约,反而抵挡乏力。但见姬东洋刚挡开头上两剑,反身又去劈砍身侧一人。几番酣斗中,姬东洋竟发现其中一人,猥琐身形,专攻男人下三路,虽无暇看其面目,但余光扫过时,只觉此人身形瘦弱,腿上功夫很是不错,躲闪腾挪,一会欲用剑勾蹭自己衣角,一时又用脚阻碍下盘稳固。如眼中乱蝇,耳中蚊鸣,虽不伤性命,却着实令人烦躁不堪。不一时便听到姬东洋边砍边叫骂着:“奶奶的!无耻蟊贼!!!”说完反身躲开下盘偷袭,向后跳出一丈开外,大喝一声:“看爷爷一招风扫天下!”风青刃一出,所到之处均被波及,剑门英中杰三分之一的武器被折断,剩下均是内息紊乱,躺倒在地,哀嚎声不绝于耳。
“姬兄,莫要伤人性命!”史烈风见此情形,大喊。姬东洋闻言,欲再分辩,随即想到此行是来议和,便收敛锋芒,不再进攻。郭云聚见满地同门连连败北,眼中杀气大炽,奈何自知敌不过两人,却将手中剑柄捏得几欲变形。
“你们这两个小贼,屡次伤我西陲剑门兄弟,这笔债我迟早要让你们血债血偿!”郭云聚喊道。
“黄毛小子,一口一个小贼叫得爷爷很是不爽!明明是你不敢动手,让自家兄弟冲锋陷阵!难不成堂堂八百里剑门的当家二少爷,学的是女儿家的绣花针吗?”姬东洋将开山刀扛于肩上,大喇喇地向前走了几步,说完仰天大笑起来。郭云聚听闻,眼中恨意更甚,欲再抢白,忽听头顶有人说道。
“云聚,究竟发生何事?”郭云聚回头,只见大哥郭云齐长身玉立,站于城墙之上。
“大哥,这两个天狼贼寇欲闯进城中大开杀戒,我们拼死抵抗,奈何二人狡诈,竟不知练得什么邪法,能撞破城门,又连伤同门数人!”郭云聚自知理亏,只得先诡辩一番。
“郭公子莫要误会,我二人并无歹意,乃是为苍生前来议和,伤尔同门也并非本意,烦请大公子禀报:史烈风、姬东洋求见剑神郭移山!”史烈风闻言,赶忙上前说道,言毕拜首。郭云齐见他此时言语恭敬,并无伤人之意,也自知弟弟秉性阴骘狠毒,恐怕是弟弟凭空污了他人清白。想到此处,郭云齐开口言道:“当日承蒙二位不杀之恩,郭某感激不尽,但还是要问一句,你二人是天狼帮派来的吗?”
“我二人并无门派,若说有,师从风家。今日只为黎民百姓前来议和。”
“我且派人去告知门主,至于他想不想见你们还未可知。”郭云齐点头,说道。
“大哥,此二贼乃奸诈小人,怎有资格与爹爹相见?不如我们合力将此二贼除去,已决后患!”郭云聚闻听此言,大叫。话音刚落,忽听悠远处传来空灵之人声,竟是内功高手才能修得的千里传音。此人说道:“云齐,速将此二人带来与我相见。”
原来剑门门主郭移山与剑门长老正在厅中议事,忽听史烈风的音波功,乃是天狼帮招数——风神咆哮。郭移山虽已老迈,然内功练至大成之人,皆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只见他移步至窗外,双眼紧闭,内力聚于耳后,将城门外打斗声与郭云聚的咆哮之声悉数听清,两下相较,自然知晓城门外的械斗与不速之客。而对方以风神咆哮示人,剑门门主索性以千里传音与之较量。这千里传音虽不如风神咆哮般有杀伤力,声音却能传达远至数倍,且并非人人皆能由此修为。需内息雄厚,能吐纳均匀者,方可练成此神技。
郭云齐闻听此言,命人大开城门,将两人请进城中。郭云聚虽心有不甘,然父亲既已发话,自己也无可奈何,只得一同进了城中,心下却在盘算着在父亲面前又要说些二人什么坏话。而那些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西陲英杰见郭家兄弟已走,恐无人为他们做主,不禁大呼上当,都在心里骂起缺德的郭家二小子,竟将他们做了挡刀之盾。但门主儿子又不好发作,没奈何,只能自己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一同进了城中。
聚贤厅乃是天狼帮座下双木城护城使议事所建,如今双木城被剑门所攻陷,聚贤厅自然被纳为了议事会客之地。郭云齐一行人将史烈风与姬东洋引入厅中,二人只见厅堂之上坐定一长者,身材魁梧,难辨年纪,观其容貌,与郭云齐颇有些相似,料想这便是剑门门主郭移山了。郭云齐走至老者近前,俯身拜首,言道:“父亲大人,此二人带到。”郭云聚此时也走上前来,说道:“父亲,他二人与天狼帮有所勾连,刚又在门口打伤我剑门弟子数人,望您为我们主持公道。”郭移山望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开口言道:“云聚,刚刚外面的争斗我在这里皆已听清,莫要再说了。”史烈风闻言大惊,城门离这聚贤厅少说也有千丈开外,他究竟是如何听清的?看来这剑门的实力当真不可小觑。想至此处,史烈风拱手站定,姬东洋拱手也向前,二人说道:“晚辈史烈风,晚辈姬东洋,拜见郭门主。”郭移山微微点头,迅速打量二人,便屏退左右,只留郭家父子三人与史,姬两人。
郭移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二人究竟从何处而来?与天狼帮有何关联?”
“我二人与天狼帮并无深交,只是金座城的护城使龙百翔乃是我们的至交好友。我们来此只为议和,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定,断不可再挑起战争,令民生凋敝。我二人亦是传达天狼帮之意。”
“哦?”郭移山略一沉吟,又问:“他们可开出条件?”史烈风面露难色,说道:“天狼帮命剑门归还城池,赔偿损失,还……还要传书天下。”
“笑话,我剑门岂可臣服于天狼贼子之下?爹爹,他们欺人太甚,快将这二人打出去就是了!”郭移山还未说话,郭云聚却早已按耐不住,大声呵斥道:
“你们回去可告诉他们,剑门势必要将天狼帮赶出中原。”郭移山冷笑回到。史烈风心头一惊,忙说道:“晚辈也知他们所说不合情理,但若在中原与天狼帮为敌,西陲恐难有胜算。望郭门主三思。”
“你们既与天狼帮无关,为何他们肯让你来议和?”郭移山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问道。
“风云圣乃是晚辈师祖,大疯拳法也是他老人家从小教与晚辈的。家父史霄,与天狼帮主郎子秋系为同门,故而在天狼帮面前有几分薄面。”姬东洋说道:“家师风雨圣,若论起来,郎子秋还与我是同辈呢!”史烈风说道。
郭移山惊讶不已,原来当初阴山大战后,风家兄弟并未殒命。刚听到的风神咆哮气息雄厚,恐那郎子秋也不会将自己真传悉数交给弟子们。
“两位前辈如今可还健在?”郭移山问道。
“干爷爷与父亲早已仙逝,风雨圣前辈归隐江湖,现居于南疆附近。”
“当年风云圣前辈与家师私交甚笃,故而与他有过数面之缘。”郭移山闻言,长叹一声,说完,看了一眼史烈风,继续道:“郎子秋建立天狼帮,风前辈可曾知道?”史烈风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得如实回答。
“经阴山一战,干爷爷与父亲便已不问江湖中事,晚辈出生后也从未听说过郎子秋其人。”史烈风说完便等着郭移山的回话,却见他良久并未回答,只是兀自思索。
“前辈,晚生来此乃是希望西陲剑门能止戈中原,休养生息,百姓方能安定。”史烈风小心翼翼问到。郭移山抬头,眼睛紧盯着史烈风,众人皆不知是何意。良久之后,郭移山开口了。
“小子,几年内你们可曾去过西陲?”史烈风与姬东洋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郭移山无奈一笑,说道:“难怪如此。你们怎知这几年间,西陲风云骤变,朔风凌冽,卷起漫天黄沙,房屋皆被掀翻,民众流离失所。又遇连年大旱,几月不见雨水。饿殍遍地,兄弟之间你争我夺,竟是为了一块母亲的人肉……桑梓之地,气数将尽。”郭移山说完,紧闭双目,脸上表情极为痛苦。
史烈风与姬东洋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隔了许久,郭移山缓缓睁开双目,眼中竟无悲伤之神色,凌厉之气更甚,突然开口道:“此次剑门决定与天狼帮为敌,不仅要与其争夺中原之地,还要杀杀那郎子秋的锐气。竟觊觎我西陲剑门神器,妄图称霸天下,实属卑鄙。”
“父亲,您说的可是濯云神剑?”郭云聚听闻大惊。史烈风与姬东洋自是不知什么西陲宝贝,而郭云齐与郭云聚虽身为西陲掌门之子,却并未见过这一镇派之宝。听父亲说起真有此物,也是惊讶不已。
姬东洋此时快人快语,说道:“郭门主,说来说去还是与郎子秋那小人有关。你们大可去天狼总坛评理,何必连累无辜百姓呢?”
史烈风一拱手,说道:“前辈心系西陲百姓,晚生着实敬佩。但不知前辈是否想过,西陲百姓经历连年天灾,民生多艰,此时更应修养生息,怎可再使苍生涂涂?而如今中原在天狼帮治下,百姓安定,民生富庶繁荣,即便逐鹿中原,夺了这方土地,势必也不得人心。再说南疆、北境,一旦知晓两方战事,是否又真能按兵不动?待到那时,天下燎燎,究竟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史烈风说到此处,俯身再拜:“前辈,切不可因为私人恩怨而涂炭苍生啊!”郭移山听罢,表情猛然起了变化,竟一时语塞。郭云齐亦在心中暗叹不已。
“小娃娃,说得好!”厅中几人忽听一低沉沙哑之声,姬东洋左右环顾四周,并未见有他人。只见他摸了摸鼻子,小声问史烈风:“小风,你可听到有一女人说话?”
史烈风也听出这沙哑之声应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便点了点头。不料这声音又起:“什么女人,老朽比你这娃娃大上那么多岁,怎么这么没礼貌?”说完,从厅堂正门走进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者在前,少者在后。
郭移山见此二人进门,竟起身说道:“师姐?你……你闭关多年,为何今日来此?”郭云齐与郭云聚并未见过此人,听父亲叫她师姐,当真是惊讶不已。
郭移山将老者让至上首,自己则坐在下首。郭移山开口道:“云齐、云聚,快拜见师伯。”
郭家兄弟齐声说道:“拜见师伯。”老妪点头,算是应答。此时史烈风一边观察此二人,但见这老妪头发皆白,并未像中原女子那样盘起,而是简单的扎于脑后,脸上皱纹不多,身材微微发福,若说有六十开外,实在叫人难以相信。手中握一龙头拐杖,但见刚才进厅之时,并非腿脚不便之人。而立在她身侧的女子,年约二八,双眼灵动,朱唇一点,煞是可爱。姬东洋看到这姑娘不禁赞叹道:“真俏!”姑娘撇了一眼姬东洋,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禁莞尔一笑,竟然令姬东洋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娃娃,姑娘看够了没有?”坐定的老妪说道。
姬东洋听闻,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拱手说道:“晚辈失礼,二位莫要见怪……但不知,前辈是何许人也?”
老妪笑道:“娃娃莫要客气,你可不是我的晚辈啊!家父冷勋子,我自然是郭门主的师姐。”郭云齐一听恍然大悟,早年曾听父亲说起,自从剑门前任门主冷子勋仙逝之后,这位师伯便随夫君离开了剑门。后夫君离世,自己便闭关研习武艺,剑门中人皆不知她的去向。如今竟然也来到中原,恐怕也是为了西陲与中原之战。
老妪说完,眼睛看向史烈风:“你是史霄师兄的儿子?”
史烈风说道:“正是。”
老妪又问:“不知你父曾对你说过‘冷瑶’这个名字?”
史烈风闻言,心下想到,这莫不是爹爹曾经在梦中念过的瑶儿,难不成爹爹曾与这位冷前辈相好?史烈风说道:“晚辈年幼时,曾听家父梦中念过‘瑶儿’其名,不知与您说的冷瑶是否为一人。”
老妪听后,眼中竟隐隐有些泪光,口中喃喃:“原来他并未忘了我……”郭移山心中知晓,这位师姐年轻时曾与史霄私定终身,二人约定阴山大战之后,史霄前来娶她过门,但最后史霄不知去向,师父见她整日茶饭不思,心力憔悴,几年之后,被迫让她嫁做了他人妇。
老妪回过神来,摇头说道:“罢了罢了!移山,我今日来乃是为了剑门与天狼帮争端而来,史家小子说得有理,两派不可开战。”
郭移山说道:“师姐,移山自知开战并无多少胜算,但那天狼帮妄自托大,所开条件当真无理至极,我剑门若答应他们岂不是会被天下人耻笑。”老妪说道:“条件之事可另做打算,但切记,莫再起争端。五十年前阴山一役伤了多少性命,师弟定不想让自己变成罪魁祸首吧。”
郭移山听罢,起身说道:“师姐之言,移山谨记。”此话一出,史烈风与姬东洋如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轻松许多。看来此次来双木城中目的已经达到。
老妪转向史烈风与姬东洋,说道:“你二人来此,想必路途不近,又在城外与人械斗许久,必是劳累了吧!移山,不如让他二人歇息几日再走,我也有些话要与他们说。”郭移山点头,唤来下属安排此事。史烈风听闻此言,本想告辞离开,但前辈话已出口,又不及推辞,只好应承下来。姬东洋自是高兴得很,又用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那妙龄少女,粗狂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红。
郭云聚自是没有想到,这两个小贼竟然成了剑门家的座上宾,但长辈在此不好发作。离开大厅,郭云聚径直走回房间。心中自是恨意难消,抿了一口苦茶,却将茶杯摔了粉碎。口中自言自语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老婆子,竟与那姓史的小子续起旧情来了。”说完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叫柳风前来!”门外有人应和道。郭云聚眼中怒火中烧,言语发狠,说道:“既然那姓史的小子说天狼帮乃中原至尊,我就偏要让他们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