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仿佛窒了窒,宋氏才抚着顾遥的发顶笑道:“阿遥与我亲生的没有什么分别,自然要带在身边,再说了,阿遥既然来了林府,也要与那些千金小姐一般教养着,恰好也能去那些富贵人家涨涨见识。”
顾遥只垂首不说话,心里却思忖起来,林府几个女孩儿都算不得教养得好,唯有一个林暄拿得出手,二房三房的几个,也只是差强人意。
至于养在宋氏膝下的林逸,为人更是可恶。
“如今姨父家虽是富贵得烈火烹油,比起端平侯府来,却少些底蕴。你跟着过去,可要仔细向他家的女郎学学。”
原是打趣,宋氏却是目光一扫自己的屋子,眼里浮起些异样的情绪来。
端平侯的爵位,是开国之时便传下来的,如今已经一百多年。这也就罢了,一个空爵位罢了。
只是端平侯府背后,是秭归孟氏,却是兴旺了近有三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富贵低调。
因为林修一人得权而富贵起来的林府,在端平侯府映衬下,委实是个没有根底的浅薄暴发户罢了。
这样的家族里出来的子弟,就是那些皇亲国戚,也是不能轻易攀得上的。
如今的端平侯孟辞,年纪不过二十四,却权倾朝野,身后更有秭归孟氏……
若是能够攀得上,真是再好不过了。宋氏忍不住在眼底浮起笑意来,目光在顾遥身上一扫,眼前却忽地浮起林暄的形容来。
“端平侯府是世代富贵的人家,规矩严整,阿遥记得规矩些就是了……只是阿逸脾气暴躁,阿遥切记要忍上一忍。”陈嬷嬷递过来一杯茶,于是宋氏抿一口,继续道,“端平侯才学佼佼,时常去书院讲学,想来要来的郎君颇多,阿遥切莫与阿逸闹出笑话来,污了名声可不好。”
说这话时,宋氏是带着正色的。
顾遥依言应了,又在宋氏跟前仔细地伺候一回,才缓缓回去。
天气转冷,夹路的柳树也微微泛黄,风一吹,于是哗啦啦地落一地。
顾遥抬手取下自己额发上的一枚,于是恰恰看见了一片衣角,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自己眼。
“哟――,阿遥是从母亲那里来?”
少女的调子满是狭促,尖利得毫不掩饰,一双凤眼一斜,瞧着顾遥的眼便显出厌恶来。
“是啊――”顾遥缓缓放下袖子,慢吞吞抬眼看了林逸一眼,于是唇边攒出一点笑,“真巧。”
“巧什么巧,一见你就晦气!”林逸柳眉一挑,刻薄的凤眼狠狠对着顾遥一剜,“成天一副谁欠你钱的模样,摆着一张脸子,倒是到了母亲面前,装乖巧装得勤快,可真是恶心人,真以为母亲就喜欢你了么?可真是不要脸。”
“二小姐……”
顾遥一拉紫烟,便往前站过来:“自剜了双目就不必见我这晦气人了,逸表姐倒是试试。”
语气不咸不淡的,一副无所谓的神色,隐隐还透出些轻鄙来,自然能气到林逸。
“顾氏阿遥!你个不要脸的,打秋风也就罢了,粘着阿兄处处帮你,又在母亲面前处处讨好,真真是恶心人!不自己滚出林府,还好意思叫我剜目。”
林逸看着顾遥一张白雪般的脸盘,美得花般惊艳的眉目,更是恨得心肝疼。
凭什么,她的东西,都要给这么一个假惺惺的土包子抢去。假惺惺的,分明出身低微,还处处假作姿态,偏偏所有人看看不出顾遥的本质。
她真是讨厌这样的人,虚假得要命!凭什么顾遥讨人喜欢,还抢走她的亲人。
顾遥手里握着一枚柳叶,是贯来沉静的模样,树影离合地在她面上晃动,也溅不起半丝涟漪。
像林逸这样如爆竹般的性子,也真是好玩,一点就炸。顾遥不由浮起点笑意来,这样的人,其实她最是喜欢。
藏不住秘密,藏不住情绪。
对着这样的人,自然不必步步小心,处处谨慎。
坏心眼的少女,也只是小坏。所作所为,其实也就是只针对顾遥一个人,只是这样的性子,蒙昧愚蠢,害人害己。
“逸……”顾遥一张口,却又忽地不想说。她就是去教导林逸,林逸也不会听,顶多更生气。
既然无用,那就不必说。个人的人生,各人去走,摔怕了就晓得怎么走了。
“气出完了?出完了便去做正事罢。”顾遥唇边泛起半丝笑意,眉眼微微低垂,只一点胭脂痣明丽艳冶。
林逸贯来瞧不惯顾遥不动声色的模样,见她如此,更是气得就要发作。
只是还没来得及发作,顾遥便一拂衣角,直直走远。
只等顾遥走远,林逸气得一跺脚,才收回目光扭身离开,忿忿地在心底暗骂顾遥。
却说顾遥,转过游廊角才低声对紫烟道:“你去探探,明日林逸如何安排。”
说起来,宋氏带着林暄一个嫡女去也就够了。只是林逸向来得宋氏疼爱,世家里的夫人都是知道的,加上林逸倒也没有什么。
可是加上她,倒是有些怪异了。她顾遥,说好听了,是宋氏嫡亲的外甥女。说难听了,也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穷亲戚。
既然有奇怪,也就还是准备周全点好,步步谨慎为好。
紫烟得了吩咐,便领命去了。
顾遥自己几步便回了听荷苑,重新拿出那新褙子,绛红金绣,确实富贵又衬人。
只是她揉了揉眉角,她前些日子的男装扮相才被孟辞见过呢。
当日里孟辞便多瞧了她一眼,惊得她心有惴惴,生怕认出来她,毕竟在崔家庄子里,也隔着幂离被瞧了一眼。
幂离虽是隔着,到底却也只是朦朦胧胧的,能够看出个轮廓来。她只期盼,孟辞没能看出来男装的“顾七郎”与隔着幂离的女装顾遥有什么关系。
但是……
“你也姓顾?”
顾遥心里一跳,于是便安宁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