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倾泻在这爿院子里,照亮并不算好的对峙局势。
阿婉一步步走近绸衫男,准备抬起锋利的前爪,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有些站立不稳。一丝犹豫闪过,终于,她还是扭身回转、背向他们,放低头胸、抬高尻尾,后爪用力蹬地,嗖地一下蹿到墙上,又从墙上跳下,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仓皇奔逃,身心俱疲,阿婉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她再次醒来,两天时间已经过去。她警惕的睁大双眼,打量着漆黑的夜色,全身的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半晌,她才想起,昨夜她逆着来时的路摸索上山,却在一个三叉路口迷了路,后来她就躲在一座破庙的香案之下睡着了。
醒来的阿婉散了妖力,左脚疼到不能想象,五脏六腑空荡的能听见回声,全身筋骨像被碾压过一般酸软无力,她亟需食物来补充体力和能量。
调鼎坊就在这座山上!这个念头一起,阿婉觉得眼前就多了一道光。她拖着羸弱的身躯,从香案下爬出。一阵风吹过,她觉得遍体生凉——那夜变身之后,衣服就丢在了坏蛋家里,她现在赤条条的全无一点遮蔽。
丢丑事儿小,护体才更重要啊。阿婉抱着胳膊在破庙里四下乱瞅,几番逡巡,把目光落在了香案上供奉的神像身上。
“神仙爷爷,阿婉没有衣服穿了,借你一身衣服,你术法高深、大人大量,一定不会介意的哦?”阿婉看着土地公花白胡子、慈眉善目的模样,并没觉得多么畏惧。三下五除二剥了他身上的衣服鞋袜,胡乱套在自己的身上。因为泥胎塑像本高低和她差不多,所以衣服穿起来还意外的合身。
衣服得来的轻而易举,这叫阿婉心里稍稍安定。她出了破庙,极力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开始寻找调鼎坊。
却说调鼎坊内客满盈屋、一桌难求。门口一张矮凳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老头,正对着屋外,乐陶陶的吃着一碟蟹黄豆腐。别看他坐的位置不佳,但却比店里其他客人都有优势。无论他哪次来,总会收到一小碟赠菜解馋。
今日这蟹黄豆腐就是白掌柜赠送的。金黄的汤汁、软嫩洁白的豆腐,细碎的小葱段子、小指粗细的蘑菇,还有几粒粉红色泽的虾仁儿,光是这色泽搭配看着已是极为诱人。
用勺子盛一口放入嘴里,羹汤厚重鲜咸、豆腐软滑清嫩,还有不少橘红硬实的蟹黄丰富口感,多层次的味道层层绽放,叫老头吃的花白胡须抖动,根本停不下来。
眼看碟中美味一点点减少,老头终于放慢进食速度,细细品味为数不多的几口。随着一口膏汤滑入口中,他眯着眼睛发出满足的喟叹。
就在他准备看向手里捧着的碟子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闯入他的眼帘。放做平日,他肯定不会在意,但此刻他瞪圆了眼睛。一个小丫头,居然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老旧的衣服衬着她白皙的皮肤、严肃的小脸,看着极其滑稽。
“咳咳咳……小丫头,这衣服哪来的?”老头拍着胸口忍不住问道。
“你的衣服从哪来的,我的就从哪儿来的!”阿婉看到这老头长相居然和那个神仙爷爷一样,心中有些畏惧,但又不甘把衣服拱手送人,眼珠咕噜一转,随口敷衍道。
土地公一头黑线。他几乎不能想象自己享受人间香火的身体,现在光溜溜的未着寸缕……“你居然敢偷我衣服?”他老脸臊红,半晌才憋出一句指责。
“你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这上边写你名字了?”原本后退一步的阿婉发现老头的确没什么厉害,放下心来。几步绕过他进到调鼎坊内。
闻讯赶来的白掌柜看到阿婉,嘴角噙来一抹淡笑:“是你?你怎么还敢过来?”
“是那个坏蛋得罪了你们,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不能过来?”阿婉挺直脊背,看着白掌柜说道。
白掌柜打量着阿婉那身衣服,眉眼又弯几分。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尴尬的土地公,还有看热闹的食客,脸上的笑意敛去,正色说道:“小友说得有理!只是本店规矩概不赊账,所以并不是来着是客。您还是请回吧!”
满店的食香味勾得阿婉口水泛滥,她听了白掌柜前半句话正准备松一口气,突然遭到他的驱赶,不由吓白了脸:“我不赊账!你们不是收影子么?我有的!”
阿婉低头寻找自己的影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影子变的极淡。
“你看!我有影子的!”她不甘心的辩驳:“我……我可以点一个便宜些的菜!”
“你走吧!随便店里一杯水,都能要了你的命!我们不做你的生意!”
“别……别呀,大叔!你随便给我些吃的就行啊!要不,你施舍我点儿?你长那么英明神武,心肠一定很好的,对不对?”阿婉脸色惨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水汽,看着可怜无比。
“赶紧走吧!我每日收取食客的魂力,做得是正经买卖。不是做慈善的!”白掌柜对阿婉的赞美充耳不闻、不为所动,坚持要她离开。
“大叔,我给你打杂好不好?我很勤快的,吃的少、干的多、心思细、嘴巴甜……你只管我一日三餐行不行?”阿婉看掌柜面有迟疑,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哭也没用的,再不走,我可要叫陶歆过来了,他可是没有什么耐心!”
白掌柜的话叫阿婉想起那个力大无比、凶神恶煞的小男孩儿。她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别别别,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阿婉留恋的望了一眼店里的美食,这才慢吞吞走出调鼎坊。刚出店门,她就狠狠抹一把脸上的泪痕。想起白掌柜的不近人情,她心里越发委屈,一股火焰腾的燃烧起来:“呸!一个开饭馆的,有什么了不起?!见死不救、心肠歹毒!你们的菜都是臭的、馊的!吃了就会拉稀!生病!短命!小娘祝你早日关门大吉!”
阿婉的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的传进调鼎坊每个人的耳朵里。白掌柜面上看着古井无波,心里头却是又好笑又好气:这小丫头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这番话虽粗俗,却杀伤力极大。真真一张毒嘴!他都有些同情今日来店吃饭的客人了。来此的食客多是饕餮之徒,喜爱美味,却也讲究氛围。他们原本还准备边吃饭,边凑趣儿听个热闹,哪曾想听到这般污耳的言论,就像活吞了几只绿头苍蝇,瞬间倒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