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我说吃!那些个为口腹之欲花的钱给我也不稀罕!”婆婆余怒未消。
“娘——你这是做什么?谁还能嫌钱烧手么?难道我靠出苦力挣的钱才干净么?谁知道他们在把钱给我之前又都是怎么挣来的,你何必想不开呢?”大春儿尽量压低声音劝婆婆。
“我不听!那两个小东西是不是跟你回来了?你去!去把他们统统赶走!要不你也不要回来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往邪路上带!”
“我不去!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再说,他们没错,我也没错。”大春儿倔脾气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逆子!你现在都敢顶撞我了,还说没有错?!”婆婆气到发抖,“好,你不去,我去!”说着她拄着拐棍颤巍巍起身。
就在这时,陶歆进到屋里,他看着婆婆说道:“婆婆要我们走,说我们带坏了大春儿,我们哪里带坏他了?叫他挣钱更容易些不好吗?”
“我……我不要他挣这些虚钱!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哪有踏踏实实干活挣钱安稳?”婆婆强辩道。
“卖吃的挣钱怎么就是虚钱了?掏苦力又怎么安稳了?难道掏苦力就没有老的一天?就没有被人嫌弃不用的一天?再说,就是卖吃的有时生意不好,那又如何?左右总有好的时候,只要一年里有那么几天生意好时,就一定比现在过得好,不是吗?”
“这……这终归是不好!我即使说不过你们,我也不会同意大春儿干这行!”
“婆婆这是在执意闹别扭吗?”陶歆冷然。
“是又如何?总归是我的家事,还用不着你来管!”
“你们家的事我自然管不着。我只问婆婆最后一句:你这般别扭着过了多半辈子,是在惩罚谁?你的丈夫?你自己?还是你的孩子?你看看你们家!家徒四壁!你想不开,就给自己画地为牢,可是大春儿呢?他凭什么要跟着你受苦?!”陶歆一字一句说完,拉着阿婉就往外走。
大春儿急急追了出去,看到陶歆依旧守约回到厨房里,这才松一口气。回到屋里再扭头看一眼自己的母亲,他才发现她有些怔愣。
“娘——你怎么了?娘?”大春儿有些急了,一只腿屈膝跪在地上,轻轻摇晃婆婆的手:“娘?你没事儿吧?你不要吓我!你要嫌弃我挣这些钱心里不踏实,我不挣便是!娘,你说话呀!”大春儿从未见过婆婆这个样子,一时吓的惊慌失措,“娘不想叫他们住咱们家是不是?我这就去赶他们离开!”说着他起身就往屋外走。
“你回来!”婆婆终于有气无力的说出一句,而后长长叹一口气。
“娘——”大春儿折回身看着婆婆,眼神里满是惊喜和怜惜。
“我的儿,你跟着娘受苦了!你是不是也常常在心里埋怨娘糊涂呀?”婆婆捧着大春儿的脸颊,第一次发现他黝黑的脸上也出现了皱纹。
“娘,我不苦!只要跟着娘,一切我都愿意!我只是看着您一天天老了,却没享上几天清福,我就觉得自己无能,觉得愧对于您!”大春儿的眼眶红红的,眼泪在里边打着转儿。
“那位小哥儿说得对!娘是老糊涂了,不能再拖累你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吧,娘从今往后都再不阻拦你!”沉默一刻,老婆婆终于说出放手的话来。
“娘!”大春儿搂着婆婆,母子间说开了困扰多年的心结和隔阂,不由百感交集、相拥而泣。
阿婉坐在厨房里听到屋里的动静,也觉得很是欣慰。但她也有些不解:“陶哥哥,你怎么知道她丈夫的事?你还认识她丈夫?”
“不光我认识,连你和帕鲁也认识呢!”陶歆看着阿婉迟钝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这个蠢材除了对吃反应敏捷外,连一点儿脑子也不肯多动!
我认识?阿婉掰着手指想了半日,终于她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之前我们见过的老伯?!”
还没蠢到无可救药,陶歆鉴定完毕。
“果真是他?!”阿婉惊讶无比,“可是我看他不像老婆婆口中嫌弃的那般可恶模样。他人那么好,又大方又开明……”
“可是他爱吃,他选择了离开妻子儿女,没有承担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偏偏又遇着婆婆性子刚硬不肯妥协,不愿为了丈夫的爱好做出一点点的让步。
如你所见,他们家家徒四壁,贫贱磨糙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早已丧失了包容、理解和爱的能力……”陶歆说得无比沉重,面容上却丝毫不起波澜,末了他还自嘲一笑:“至于他们最后到底怎么走到了这步,谁知道呢!”
阿婉虽然对陶歆的话理解还不深刻,但心脏却还是没来由的一阵钝痛。不知不觉,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水雾越聚越浓,终于再承载不住。啪嗒!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脸庞坠落。
“哭什么,你这个眼泪包儿!动不动就哭!”陶歆看阿婉模样忍不住一阵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心里头难过……”阿婉见陶歆不喜,慌忙拽着衣袖,用手背胡乱蹭去眼泪。
“难过有什么用?眼泪有什么用?既然选择做我调鼎坊的人,就要坚强!就要去想办法!就要有直面一切的勇气和魄力!不要老是掉眼泪,一团孩子气!”陶歆看阿婉难过的模样,不由暗自犯愁——阿婉乃是纯正的九尾狐血脉,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本就比寻常妖兽要敏感细腻,再以后飞升为仙,惯历人间悲欢离合,还不得肝肠寸断、活活哭死啊?
“我们尽自己所能,给于他们帮助,问心无愧也就罢了。他们自有他们的人生和造化……”陶歆递给阿婉一块帕子,而后又补充一句。
阿婉接了帕子飞速擦干眼泪,然后朝陶歆用力点点头。
天色渐黑,大春儿和阿婉因为在庙会上吃了一肚子的食物,所以并不觉得饿。倒是婆婆因为早上和大春儿闹得不快,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粘。
陶歆见婆婆已经回转过性子来,发觉她也不是执拗古怪、专门坑死儿子的可恶女人,遂不记前嫌,专门为她小火熬上粘稠养胃的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