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承随着钟鸣相继踏入祁轩的院中,才迈入房内,就见男人陪着女子在桌边吃着什么。
没有如往常那样轻巧的开口招呼,靖承沉默的步到桌边,在两人空出的另一侧坐下。瞥了眼陪侍在后的钟鸣,声音有些沉,“这个时辰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对于师父的离世,靖承的情绪到底还是被影响了。他不比祁轩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所以他没法儿通过那些未完的事业,未全的理想,来逼迫自己尽快平静。
他知道,自己只是想在祁轩的身边看着他走上那个位置,是以他可以陪着他在漩涡中周旋挣扎,但却没法儿如他那样迅速的处理这其中的生离死别。
他的父母不过寻常病逝,可祁轩经历的却是那样的满门斩杀。
他身临的阴阳两隔,大多来自身边的兵士和同伴。而真正无法替代的“亲人”离去,除却父母,这到底还是第一次遭遇。
看着还要恪尽职守的钟鸣,靖承已觉得自己被给予了足够的空间。而那个男人,这一场争斗的中心,在承受自己谋划的苦果后,还要去考虑女子的感受,陪她出城散心。
帝王之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走下去的。
祁轩抬眸看了眼靖承,舀了碗粥推到他面前。偏首看向钟鸣,张口道了句,“你也坐吧。”便又寻了个干净的小碗,同样是一碗清粥放到了最后那个空位跟前。
钟鸣扫了眼垂眸盯着面前粥碗的靖承,复又看向祁轩和抬首的语兮,脚步移动,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语兮捧着粥碗慢慢的咽下最后一口粥,看着另两人久久才端起的碗,心下也是一叹。
直到男人吩咐钟鸣将靖承带来,她才意识到,烈将军的去世,会自责会难过的并不止自己和祁轩两人。语兮不知道烈舞醒来后要怎样让她接受这个事实,但眼下两人的情绪,已经那样明显的感染到了自己。
祁轩没有急于开口,师父的后事安排过后,他便想找靖承聊聊。可靖承的模样,根本就是在回避的。所以他没有强求,也未寻钟鸣近前伺候,而是转而选择先处理他和语兮的私事儿。
眼下城中状况有了突破口,事不宜迟,也不想让这两个兄弟背的担子太重,这才不顾夜深,请了他们过来详说。
黑眸瞥了眼两人终究喝下大半的残粥小碗,缓缓开口,“方才我和兮儿讨论了一番,关于百姓们虚脱的症状缘由,已经有了一个方向。这么晚让你两过来,就是想请你们一起判断判断,我们这个推断的可能性。”
果然,祁轩的话才说完,靖承和钟鸣都来了些精神。
祁轩心下微叹,看了眼身侧安静的语兮,继续说明道,“我们认为,真正的关键有两点。其一,便是水源。”
抬手示意两人先别打断,祁轩接着道,“城中水井众多,不管是我们军队的人,还是寻常百姓,通常来说,都是就近取水。但如果,叶参控制夜城的时候,只在某个固定的水井取水,供应百姓所需呢?”
“你是说,他只在这唯一处的水井下毒。而因为我们回城后并没有使用这口水井中的水,或者因着使用的人不至于覆盖全城,所以才能幸免于难?”靖承顺着祁轩的思路蹙眉说了下去,随后质疑道,“可我们回城后,百姓们不受限制,应该也是一样能避免许多啊。”
祁轩的指尖扣了扣桌面,“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叶府里所剩的米粮。”
“既然围困期间,所有饮食都由叶府的人发配,那么控制用量,保证维持到我们回城,当然也是可以轻松做到的。时间上能坚持住,那么不管会不会一餐多一餐少,人手一碗的稀粥,便已是能缓解水中之毒的解药。”
语兮看着有些恍然的靖承和钟鸣,伸手给两人沏了杯热茶。
如此说来,当他们回城,当叶府那些剩下的米粮吃尽,解药便没了。即便是那些后来没有喝过有毒井水的百姓,也会因为前期未尽全力解毒而积累下来的毒性,开始出现不同层次的反应。
“这虽然能够将百姓们的情况说通......”钟鸣思索一番后,转而看向因伤不能开口的语兮,“那夫人又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
祁轩顾自倒了杯茶,才捏起的茶盏闻言放回桌边,“本来我是想问品铭的,但兮儿直接写下了这期间她用过的东西。”
黑眸微微一闪,拧眉叹了口气,“她把叶参派给她的吃食都分给了其余百姓,所以整体而言,她基本只是吃了些窝头这类的干粮,两三天饮一些水或是稀粥,便再无其他进食。”
男人转眸看着身边垂着眼睫的女子,心中疼惜,奈何事情都已过去。
那时他只是密切关注着城中动向,却并未在意她每日吃什么,用什么,何时休息。是以,也没有暗卫同他汇报过这些细节。
虽是如此低的摄入量,可也比不得行军中有时粮草供给不足,只能在野外以干果为生的艰苦。
可那毕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自小虽不至锦衣玉食,但起码从不缺吃穿的小姐。就因为他们这些人制定的策略,承受了足足一月这样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们这些男人还能说什么呢?靖承沉默,钟鸣沉默,祁轩也只能沉默。
反倒是当事人的语兮,如今饭饱茶足,并无什么不满。扫了一圈不再言语的男人们,轻轻扣了扣桌面,拿筷子尖点了点祁轩杯中的茶,在桌上写到,“烈”。
“......所以师父的病势急转直下,就是因为伤后缺乏解药,发作起来的毒素迅速加重了他的伤情,所以才......”靖承闭眸说出了这个迟来的真相,忽然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惊得语兮一颤,钟鸣和祁轩忙伸手扶住圆桌。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师父的脉象中也有同样的迹象,也许就......”
没有人去接靖承未说完的话。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悲剧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或主谋,或辅助,或推动,以至于他们谁都没有立场去说一句,“不是你的错”。
末了,终究还是祁轩张口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氛围,“我们没事儿,这才是师父的愿望。舞儿,也还需要我们照顾。”所以我们不能在此停滞不前。
语兮抿唇伸手捏了捏男人撑在膝头的手,见他的黑眸瞥了过来,忙偏头避开,手却没有因此抽离。
祁轩心下一暖,但很快敛了心神。又等了等,这才开口询问,“靖承,若是找到那口水井,你有把握配出解药吗?”
钟鸣转首看着身边这个向来多是照料外伤的好友,一时也不确定他能否胜任。毕竟,靖承就是因为常年跟在营里的关系,医术上才尤为专攻伤病。
可不等钟鸣再想,靖承已是抬首坚定而自信地看向祁轩,掷地有声的道,“当然。”
......
语兮看着自第十七口井里打出的依旧透明无常的井水,看着月华和灯笼下,钟鸣那只捏着银针探入水桶的手,心口不受控制的再一次揪了起来。
钟鸣依旧等了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才将手收回,一手拿着原本属于语兮的一块白色丝绢,一手将银针比了上去。
火光下的色差并不太明显,但很显然,这根银针并没有呈现发黑的迹象。
语兮的心稍稍放下后又恢复了原样。她悸动于他们的推测能够成立,可又不想看到被印证的这样一场以全城百姓性命为豪赌的证据。
守住水井的兵士们迅速得令,转而整队就向下一个待检的目标行去。
靖承在手中的夜城地图上又抹去了一处,抬眸看向祁轩,“还有六处。”
祁轩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是以叶府为中心开始验证各个水井的。可眼下已然进行了大半,距离叶府也有至少半个城的距离了,有问题的水井却还未找到,实在让人心里难以踏实。
难不成,他们根本就想错了?
天空中忽然响起滚滚雷动,让这个难以平复的深夜越发浮躁起来。
语兮仰头看着被云层遮去大多星辰的天色,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法儿让她伸手抓住。
看着靖承和钟鸣相继离去,祁轩耳听女子一声叹息,开口柔和,“要不先送你回去休息?”
语兮闻声收回望向夜空的视线,摇了摇头,快步搭上男人伸过来的手,依旧陪着他们走到下一处还待检查的水井前。
没有,没有,没有。
剩余的水井数越来越少,知情的几人心中也升起了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语兮捏着手边自己的衣袖,心中急急思虑,结果却无解得让她不知从何再入手。
这是一个他们都能接受,不存在牵强的思路,可为何就是偏偏找不出下毒的痕迹?
是他们运气太差,一定得搜到最后一口井,还是因为这水源,根本就不来自城中的任何一口水井?
语兮忽然顿住了跟随祁轩的脚步,在他不明所以的回眸中,快步上前抢过了靖承手中的地图。
图上有一二十个黑点,都是靖承方才用沾了柴灰的手抹去的,当然也就是他们已经查看过的那些无毒水井的位置。这些水井遍布全城,以一个挑水人的最大承受范围来看,恰好能满足各条街巷所有居户的需求。
捏住地图的语兮根本没去理会因为自己突然的举动而聚集过来的三人。
她认真的眯着眸子审视着眼前这份被钟鸣提起的灯笼照得更清晰的地图。每一处水井,都极为恰当的出现在附近水井无法再覆盖的区域里,以此连接,将全城的用水都变得方便起来。
只有一处!
语兮的瞳孔微微睁大,双手将地图拍在靖承身上,转身就朝城西跑去。
三个男人不明真相,面面相觑片刻,祁轩已是踏着轻功追上了跑动的语兮。伸手将她膝窝一捞,沿着她跑动的方向继续点地轻略,看路的同时,不忘追问,“你要去哪儿?”
语兮搂紧男人的脖颈,闻言在他心口简单五笔。
祁轩眸色一沉,转首喊道,“去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