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前留意了时间，10：28。
顺手擦了擦腕表划痕累累的镜面，突然意识到这样做是徒劳的，那些痕迹不可能再抹掉。
左腕佩戴的这只造型纤细的女款石英表，是从击毙的一名偷袭者身上扒来的。黑色皮革表带严重脱皮，玻璃镜面表面划痕深浅不一，表盖上刻着“沈熙”二字，也许是它某任主人的名字。虽然它的外观磨损严重，但计时依旧精准。
收拾好东西后，我最后一个跳下车厢，双脚触地后两腿有些发软。坐的时间太长，难免导致气血不畅。
几个游民下车后并未走远，此时正四处张望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于他们很有新鲜感。
关于“废墟之都”的故事听说了很多，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黄岩镇酒吧老薛头反复说道的“凉山宝藏”与“废土英雄”，一个代表财富巅峰，一个象征武力极致，其中任何一样都令人心驰神往，多少人因此加入了探险凉山市的冒险队。
我也是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这里对于我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也感到新鲜，但老薛头的故事并没有激起我的一腔热血。多年的磨砺告诉我那只是成功者的童话，是用无数白骨堆砌的谎言。
事实上，那些因为一时激动而加入冒险队的人，据说很多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喂！你们几个，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副驾驶的男子催促道。他此刻正站在车头前，已经摘下了过滤面具。
他有着小麦的肤色，区别于长期暴晒的黝黑，又不同于长享安逸的白皙。不高的个子，大约与秃顶男人相当，目测在一米七五左右。由于身子略微削瘦，看着其实不算矮。
领头的发了话，所有人很快聚集到他身旁，围着他站成半个圈。
和其他被雇佣的游民一大早就被匆忙地赶上了货车，这时我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这位领队。
他手里拿的那支长枪，外号叫“瘦猴”，是黄岩镇及其周边地区最常见到的7.62毫米口径栓式步枪，每开一枪都需要进行一次拉栓退壳。
整枪看上去缺乏保养，枪身上半部的金属构件，表面爬着连片锈迹。如果不是枪口处反射的一抹油亮，我甚至怀疑它是否还能够正常使用。
在他右边大腿的外侧，绑着一把带着半截皮套的反曲刀，刀身黝黑，显然经过镀黑涂层处理，不仅耐磨，表层硬度也会更高。
与我们几人身上或破旧、或邋遢的衣物不同，他穿的是干净、轻便的浅色战术着装，价值不菲。
他的战术短衫左肩挂件处固定着一台小型装置。几个小按钮，一块显示屏，还有辐射警告的标志，估计是自制的盖革计数器。
另外，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他的发型，标准的废土莫西干，桀骜不驯，堪称废土时尚。
他扫视了我们一眼。
“都竖起耳朵听好了！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重复！”男子身形削瘦，说话倒是中气十足。
“说实话，原本我根本看不上你们这些人。看看你们身上这些破烂，一个个邋里邋遢的，差不多就是个乞丐，能有什么战斗力？”
虽然他说的几乎就是事实，可这些话听了总会让人浑身不痛快。
“但是，因为镇上人手不够，这才给了你们机会，一个不用饿肚子的机会。我劝你们在这次任务过程中遇到任何事情最好过过脑子，别给我乱来一通，整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不要以为跟着队伍随便混就完事了，那我劝你们最好现在就回头！省得到时候害人害己！”
“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我随着众人附和道。
“怎么，都没吃饭吗！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
这样大声嚷嚷真的没问题吗？
我心里嘀咕，嘴上仍跟着喊道，眼神撇向四周，生怕这里闹出的动静引来些什么东西。
“好了，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这次任务相关事项，务必给我记清楚！这不仅关系到任务的成败，更与你们的生死息息相关！”
“不过，在这之前，因为你们都是今早临时派过来的，我想我们之间有必要做一个简单的了解。”男人说到这里，挺了挺胸膛。
“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彭磊，是黄岩镇护卫队队长，也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磊哥……嗯？”
彭磊略微停顿，他看向那名站在他左侧，面容青涩的年轻小伙儿。
“磊……磊哥……”
青涩小伙儿立刻开口回应，似乎因为紧张，说话口吃。
彭磊“嗯”了一声简单回应，然后看向其他人。
“磊哥。”
“磊哥好！”
“磊哥……”
……
有趣的一幕。
除了我和身旁的秃顶男人仍旧沉默，其他人像是开了窍，一口一个磊哥，叫得那么自然。这算是拍马屁呢？还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奴性？
我不会阿谀奉承，因为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自己拿命去拼来的。当然，如果拍马屁就可以有饭吃，我不介意把他的屁股锤烂。
道理是这么说，可这样一来，我和秃顶男人倒显得另类了。
对于我和秃顶男人叫他队长，彭磊表情冷漠地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现在，都说说自己的名字，来历，以及擅长些什么。我看……就从你开始吧。”
彭磊指了指青涩小伙儿。
“我？“
青涩小伙儿似乎走神了。
“没错，就是你！”
“哦……好，好的。我的名……名字是……萧阳，来……来自黄岩镇附……附近的富阳砖厂，我擅长开……开锁，各种锁具！”
“砖厂？开锁？啧啧，怎么学这小偷小摸的伎俩。也对，看你贼头鼠脑的模样，别说，还挺般配。”彭磊语气不屑地说道。
“我……我……”
“好了，下一个！”
彭磊挥了挥手，打断了萧阳的话。
看到萧阳费劲地也没把话吐干净，原来他之前不是紧张，而是原本就口吃。
彭磊的羞辱使萧阳涨红了脸，两手莫名其妙地拽住自己的裤头，可他什么也没做，也许更多是因为无可奈何吧。
富阳砖厂，记得很久以前就已经废弃了，想不到还有人住在那里。
彭磊不屑的态度并不能否认开锁技能的重要性，这是游民必备的技能之一，否则，废墟下找到的许多坚固的箱柜都没办法打开。
“李颖，就住在黄岩镇，擅长射术。”
李颖，队伍里唯一的女性，看着很年轻。一头黑色齐耳短发，一个黑色的小发夹将一侧头发紧紧地拢在耳朵后面，显出一张与身份不符的光滑白净脸庞。她的五官棱角分明，配上黑色紧身无袖短衫以及卡其色的战术长裤，给人予干练的感觉。
斜跨在她身上的那把木制长弓弦长估摸有一米五左右，做工简陋，手工制品无疑。背包左侧挂着一个迷彩色的箭袋，袋口露出稀疏的箭尾，显然没几支箭。
很意外，对于像她这种姿色不错的女人，居然没有利用自身的优势去谋生，甘愿参与这样危险的行动，也算得上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人。
“住在黄岩镇？难怪我觉得你有些眼熟，是住镇上的哪里？下居区？”彭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往下问。
“不是……那个……是棚户区。”王芸表情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
棚户区……
黑水镇一共划分有四片居住区，不同的区域的居住环境存在很大差异。
上居区内居住的都是镇上有权势的人，就比如镇长和他的卫队，彭磊应该是其中之一。住在中居区的大多是普通商人和作坊主，手里掌握着一定的资源。而占据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集中在下居区。
至于棚户区，大都是一些外来的暂住民，论身份比游民好不了多少，但终究是有一处居所。
“棚户区？嗯……以你的模样，怎么会待在那种地方？咳……”彭磊咳了咳嗓子，“当然，住在哪里并不重要。妹子，待会儿好好跟着我，保你平安无事！”
彭磊的表情一变再变，从一脸诧异到笑吟吟的模样只在眨眼间。他赤裸的眼神仿佛要生吞里李颖一样。
李颖没有回应他，他反倒恬不知耻地盯着李颖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挪开。
“我叫赵大雷，来自平田水坝，我的力气很大！”
赵大雷，几人中就数他的身材最为魁梧。
板寸头，浓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鼓胀的肌肉外套着宽松的棕色圆领短袖衫，两条粗壮的臂膀显得力量无穷。他站在原地，像座铁塔一样矗立不动，脸上露出憨厚的表情。
他的武器呢？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任何类似武器的东西，哪怕拳头都没有戴着指套，他是打算手撕怪物吗？
彭磊盯着赵大雷，伸手摩挲着下巴的胡渣，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呵！力气很大？口气倒不小，那你来试试看，能抬起这辆货车吗？”说着，彭磊后退几步，伸手拍了拍货车的车头。
“呃……那不能。”赵大雷挠挠脑袋，显得有些尴尬。
“瞧你这身板，每顿都要吃不少吧，每天都吃得饱吗？我估计这次任务的报酬都管不够你几天的饭，以你这身体条件，还不如到镇上做做苦力，不比出来犯险强？不知道你这脑袋里想些什么……”
彭磊一阵语重心长，不过听得出他是在调侃，赵大雷只是“嘿嘿”地干笑两声。
“我是李健，是跟赵大雷一个地方的，特长是……特长是……”
那名长得有些猥琐，先前脱掉衣服遮挡风沙的高瘦眼镜男子欲言又止。
“是什么？别磨磨唧唧的。”
彭磊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跑得快，算吗?”
“……”
彭磊一时没有言语，他的腮帮子抽动了几下，随即做了个深呼吸，明显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跑得快？小子，我可警告你啊，待会儿要是遇到危险，你最好管住自己的腿脚，千万别连累其他人，否则……哼！”
彭磊一番严厉警告后，没再看李健，径直走到我和秃顶男人跟前。
“你们两个呢？”
“哈！小磊……不对，是队长。我嘛，年纪不小了，你们大家叫我老福就行，我来自牙山农庄。我这个人呢，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大家会的，我都懂那么一点儿。嘿嘿，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老福？
之前看上去一脸严肃，还以为他有着与年纪相当的沉稳老练，想不到开口说话却也这般圆滑。也对，刚才索要卷烟也见识过一次，虽然我不认为他真的是天真。
我猜老福两个字跟他真实的名字半点关系都没有。为了交流方便也就要个称呼，叫什么名字其实不重要。
“看来你是老油条了。”彭磊一语点明。
“哈！看你这说的。”老福倒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秃掉的脑袋。
“怎么，农庄都没饭吃了吗？还要你把老命搭进来。”
“这不是没办法吗，前些日子来了一伙劫匪，把粮食都抢光了，再不出来就得啃树皮了。”
彭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接着看向我。
“你呢？精神小伙。”
“赵瑞，四处游荡，擅长战斗。”
我不明白他所谓的精神小伙是什么，只是照实回答。
“擅长战斗？”
彭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我好一会儿。他一手捏着下巴的胡渣，盯着我，一副想要将我看穿的模样。
“你这游民倒有些意思。”
短暂对视后，彭磊只抛下这句话，重新站回到半圈中央。
